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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屈膝盤腿而坐,挺直了背脊的大俱利伽羅將雙手上的半透明球體放進神棚前的木壇上,一個又一個依序擺置。

 

「最後是……盾兵?」

 

大俱利伽羅扭頭尋找審神者派發給他的刀裝製作清單,準備確認後做最後的祝禱,將靈力注入刀裝的球玉中,卻遍尋不著那張紙條。

 

從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回頭往後察看,立刻就發現屁股旁的黏燭正趴在那張清單上,摺著紙的邊角玩。

 

大俱利伽羅無奈地發出低低的哼聲,以兩指捏住黏燭的外套將他拎起,邊將下方的紙張抽起。

 

黏燭被放到一邊,卻等不及想湊熱鬧地快步跑回大俱利伽羅腿旁,抓著他的褲子往上爬,險些沒抓穩掉下來。

 

大俱利伽羅嘁了聲趕緊伸出手接住他,默默將黏燭捧上自己的膝頭。

 

黏燭東張西望,見大俱利伽羅相當專注地讀那張清單,也跟著好奇地吊著他的手臂拼命往紙上瞧。

 

「喂……」他用指頭戳了下幾乎快要摔下去的黏燭,壓著他的腦袋瓜直到他乖乖地在膝頭上坐好。

 

黏燭趕緊把被戳亂的頭髮梳理好,邊看見大俱利伽羅嚴肅地一一拾起球玉,將靈力灌注其中。

 

如果製作時不飽含保護某人、成為某人助力的心意,做出來的刀裝變會失去戰力。

 

大俱利伽羅闔上雙眼的神情肅穆嚴謹,黏燭抬著頭,一會後也有樣學樣地挺直起背、端正跪坐好,手上效仿包藏著什麼似的動作低頭祈禱。

 

原本半透明的球體發出白銀的閃光,十顆注入靈力的刀裝逐漸顯現出靈力的色澤,從黯淡的灰綠轉而明耀,最後變成金黃閃亮的刀裝。

 

雖然也有不少停在暗綠或灰銀的階段,不過依舊不掩刀裝的亮眼光芒,圓滾滾的小身體帶著玩具似的兵器與坐騎,一下便嘁嘁囃囃從神棚裡滿了出來。

 

然而卻有唯一的一顆球玉顯現奇怪的顏色。

 

不是灰綠或銀,更不是金色,而是暗沉的紅褐色。

 

大俱利伽羅有些愕然地挑起眉,即使製作失敗他也沒見過這種顏色的刀裝。

 

這時黏燭也抬起了頭,似乎察覺什麼地起身,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那顆染得黑紅的球玉也在微微發光,並在半透明的晶瑩之內閃動搖曳的黑影。

 

%#@✽$✿!」黏燭忽然驚惶地揪著大俱利伽羅的袖口,直直指向球體裡某個搖曳晃動的黑影,下一秒卻已經一股溜地滑下他的大腿,筆直往神棚跑去。

 

當黏燭一靠近,球體倏地震動了下,幾乎快要貼上那顆紅色球體旁的黏燭卻沒有退開,似乎還想再往球體的背面走去。

 

大俱利伽羅警戒地起身,隨時準備好將黏燭從那顆奇怪的刀裝旁撈回來,但當他靠到神案旁,躲藏在球玉後頭的影子,卻一不小心將黑玉從神壇上推了下來。

 

失去了遮蔽物、從球體後方冒出來── 一隻從來沒見過的刀裝。

 

 

***

 

 

黏燭在原本用來供置鏡餅的檜木三方下拼命抬著頭兜圈子,左三圈右三圈繞了老半天,始終沒見到坐在上頭的那個「不一樣的刀裝」。

 

桌子的一側,大俱利伽羅一個人困窘地蹙著眉不發一語,眼神耿耿於懷地緊盯著三方上的刀裝不放。

 

燭台切和鶴丸被派去長時間遠征,不曉得哪時才會回來,太鼓鐘被審神者任命為現今的主力部隊隊員,比他們都忙上許多,整個早上不見人影。

 

大俱利伽羅沒打算找其他人商量,但自己卻對「那個刀裝」完全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只知道那身黑色的立領外套、白色上衣、紅色腰布和甲冑,甚至到膚色、左臂的龍紋和垂在右肩上偏紅的髮尾,還有那臉完全不想跟任何人打好關係的神情,跟自己是如出一轍。

 

這個只有麻糬大小、圓滾滾的刀裝,簡直就是大俱利伽羅的翻版。

 

黏燭徘徊好一會,碰巧發現桌子上的橘子,便滾大球似地雙手推橘子堆到三方下,踩著往上爬。

 

短短的雙手掛在盛盤外圍,他努力踮起腳尖探頭往上瞧,好不容易終於讓他看見了上頭的那個人。

 

有如大俱利伽羅的翻版,卻有著一張黑糖饅頭般軟呼呼的臉蛋,正以不友善的眼神朝露出半顆頭的黏燭掃了一眼。

 

「✈◭✿%#**。」對方注意到自己,黏燭喜出望外地睜大了眼睛,即使還掛在盤緣,依然拚了命地想揮揮手打招呼。

 

隨著對方將視線轉開,黏燭趕緊小手掛回外緣往上爬,騰空的雙腳慌張地在半空中踢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還爬不上檯面,用力過度的臉脹紅得像顆番茄似的。

 

大俱利伽羅雙手環在胸前,無暇顧及黏燭……但仔細看了下吊在三方邊緣、努力爬上盛盤的小傢伙,才發現「那個刀裝」的身形大小和黏燭是同一個比例。

 

但黏燭不是刀裝,而是靈力源自燭台切光忠、以分靈的形式憑依在小玩具上的弱小神祇。雖然與燭台切大抵上行為模式和個性都相當相似,不過還是有著自己的獨特思維,在本丸裡通稱為黏燭。

 

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黏燭所使用的語言,總是以某種奇妙的囃音組織出讓人完全聽不懂的句子,久了卻又大概能理解那比手畫腳下的意思。

 

不曉得眼前的這個「刀裝」有什麼樣的語言能力?

 

觀察許久仍沒看出答案,大俱利伽羅終於忍不住喃喃低問:「你這傢伙……究竟是什麼?」

 

「……」那個刀裝微微張開了嘴,沒有語言,只發出一小截沉默,盯著與自己相似的大俱利伽羅,眼神中似乎也正思忖著什麼。

 

『不會說話嗎?』

 

詢問未果,大俱利伽羅放棄研究,姑且還是將其暫稱為黏俱利,剩下的乾脆就放著這奇怪的刀裝等到審神者回來再說。

 

倒是黏燭掛在那個木緣外掙扎了老半天,終於滿身大汗、氣喘吁吁地成功爬上檯面,他起身整理好衣裝,自來熟地靠近黏俱利,揮著小小的手笑著打了招呼。

 

黏俱利警戒地盯著他,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身子也跟著牴觸地往後傾。

 

見他戒慎惶恐的樣子,黏燭倒是沒有再繼續靠近,而是到黏俱面前兩步的距離後,就逕自跪坐下來,拍著胸脯開始介紹起自己。

 

「*%◎#Ѫ,&※7!」

 

黏俱利當場露出了和身後的大俱利伽羅一模一樣的啞然表情,誰都沒能聽懂黏燭究竟在說些什麼。

 

不過沒等黏燭介紹完自己,黏俱利已經站起身,板著臉準備找去路離開,散發著不打算跟誰打好關係的氛圍。

 

「♕✥?」黏燭也跟著起身,朝他伸手似乎說了些什麼。

 

壓根聽不懂的黏俱利只顧皺著眉往後大退一步,腳後跟卻忽然一躓,踢到三方的邊緣,重心不穩當場到頭栽翻了下去,摔出一聲紮實的悶響。

 

黏燭從上方探出頭,轉個身趕緊跟著攀在檯緣,不安地晃蕩幾下後,鬆手跳下去查看。

 

黏俱利蹲在地上抱著頭,痛得瞇起的眼睛也跟著揪成一團,身上的衣裝凌亂地鬆散開,小小片的甲冑散落得到處都是,微微張開的嘴型咿咿嗚嗚地囁嚅,但依然沒讓人聽出具體的聲音,剛才那聲悶響想必就是黏俱利頭著地撞擊發出的聲音。

 

黏燭屈著膝蹲在他面前、伸手揉揉黏俱利的頭頂,小小的手掌帶著微微溫熱,讓疼痛的地方像是融化開來般漸漸消失。

 

黏俱利好不容易緩解疼痛才慢慢放開抱著頭的手,眼眶裡還打轉著瞇起眼睛用力過頭擠出的眼淚。

 

「*&∴#♢。」像是在安慰人很快就會不痛了,黏燭依然輕輕摸摸黏俱利的頭。

 

黏俱利抬起頭,對那溫和的笑容一時不知所措地停住了動作。

 

黏燭一看他沒事,而且終於沒有跑開的意思,就在他面前也蹲了下來,幫他整理起摔亂的衣著;捻平立領和紫色的小腰帶,埋頭專注地重新繫起一個端正的蝴蝶結,邊把甲冑都撿回來拚上。

 

但衣服還沒全穿好,黏俱利卻抗拒地推了面前的黏燭一把,三步併作兩步地退到桌子邊緣。

 

「∢*#B!」就怕黏俱利再摔下去一次,黏燭滿臉驚慌地叫住他,對方停下來,卻僅是回頭看了黏燭一眼。

 

圓滾滾的琥珀色眼睛像是玻璃珠般剔透,盯著又想朝他走上來的黏燭,隨即抿了下嘴角、彆扭地甩開頭,咻地朝桌子下跳了下去。

 

大俱利伽羅反射性就伸手凌空抓住了脫逃的小傢伙,但一道微弱的精光閃了下,大俱利伽羅的拇指竄起一道刺痛感。

 

被抓住的黏俱利滿臉驚恐地拔刀刺了他的手,帶著一臉飽受驚嚇的惶恐表情,趁著他鬆手之際用力一蹬,踉蹌地逃出他的手掌心。

 

「嘖……」

 

從小小的刀口子溢出鮮紅的血珠,雖然根本算不上什麼傷勢,但大俱利伽羅還是不悅地咂了聲嘴。

 

黏燭這下也顧不得追上黏俱利跑出去,擔憂地上前扳著大俱利伽羅的手指,吵著要察看他的傷勢。

 

「沒事,算不上什麼傷。」

 

大俱利伽羅的指尖戳了戳黏燭的腦袋,順手滑過軟嫩的臉頰,將他憂心重重的表情從臉上推散。

 

這孩子的個性和他身邊的燭台切確實相當相似,都給了他多得過頭的操心,卻教人難以拒絕。

 

一路向紙拉門直奔的黏俱利,抓準門中間那道縫隙,硬是把自己從中擠了出去,總算逃離開兩人後,卻在要離開前隔著門隙再次往裡頭回望了一眼。

 

「∳℉*!」

 

眼看黏俱利身影消失在門後,黏燭想追上去,卻被大俱利伽羅制止,說了聲「隨他去」。

 

如果那孩子是源自他靈力的刀裝,不用想也知道會是什麼樣的脾氣,放著他一個人也無所謂。

 

可惜黏燭卻不這麼認為,推擠著大俱利伽羅擋下他的手掌、跳下桌。

 

小碎步移動到拉門邊時,大俱利伽羅嘆了口長氣,識相地幫黏燭把拉門的縫勾開些,讓他能不費任何勁地往外探出半個身子,可惜卻已不見黏俱利的身影。

 

黏燭垮下小小的肩頭,轉過身後忽然扠起了腰,橫眉豎目地伸起小小的手指,前傾著身子對大俱利伽羅說教起來。

 

「&*#§※、⤰✇∬,∑╬@$❖。」

 

雖然一臉困擾的大俱利伽羅壓根沒聽懂,卻依然被黏燭責備得露出為難的表情,下意識地往後傾,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對氣勢有如燭台切本人的黏燭回嘴,只能悶悶的發出哼聲。

 

 

 

 

 

【002】

 

 

夜的風囂從窗戶的縫隙嗚嗚的吹進室內。

 

一片黑暗之中,突然錚地亮起兩道金色的反光。

 

黏燭從常人手掌大小的被窩裡坐起身,環顧燭台切空蕩蕩的房間,房間的主人遠征還沒回來,因此只有他一個人睡在偌大的房間中央。

 

醒來的黏燭臉上掛著愁容,猶豫了一下之後擔憂地起身。戴上袖珍扣環眼罩,脫去身上的浴衣換成白天穿的黑色西裝,掛上佩刀整裝完成後,便噠噠噠地鑽出燭台切的房間。

 

早上黏俱利一個人離開之後,大俱利伽羅沒能聽懂他的叮囑。

 

明明不能放一個初來乍到的孩子到處亂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萬一遇到危險或是迷路的話就太可憐了,但黏燭找了一整個下午卻都沒找到人。

 

即使問了短刀們……還是老樣子,只得到足以堆成一座小山的金平糖,除此之外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些什麼。

 

黏燭苦惱地偏著頭,假如黏俱利和他一樣晚上也會累得找地方休息的話,靜止不動的人肯定會比移動中更好找,那麼等入夜再行動也不遲。

 

他漫無目的跑在月光映照的長廊上,鑽入一間間房間,再爬到至高處察看,也回到製作刀裝的大殿尋找,人沒找到,自己卻忍不住先後打了個呵欠和噴嚏。

 

「∂⤸……」發出了奇怪的噴嚏聲,黏燭遮起瞬間脹紅的臉左右張望,深怕不小心被人看見丟臉的模樣。

 

入夜後天氣轉涼,不曉得黏俱利有沒有找到一個溫暖的被窩?正當黏燭這麼想時,他自己卻先冷得搓搓雙臂、縮起了肩膀一陣哆嗦。

 

又睏又冷,黏燭努力睜著沉重的眼皮,最終還是忍不住想先找個溫暖的地方休息小睡一會。

 

冬天過了、暖爐桌和火炕早已收進倉庫,蚊香雖然是用火星子點燃,但味道太重了,肯定會被燻得睡不好覺。

 

最後只能賭一把運氣,希望茶几上能留下沒收走的茶壺或溫酒瓶,靠著上頭殘留的餘溫,也許足夠黏燭稍微打個盹。

 

他駕輕就熟順著桌腳柱上供他使用小刻痕往上攀爬,駕輕就熟地上了桌面,幸運地看見有盤茶具組擱置在上頭。

 

壺嘴上掛著茶水尚未完全乾涸的傾倒痕跡,一旁的幾樽茶杯也沒有倒扣過來,彷彿帶著溫度的茶香微微飄散在周圍,黏燭立刻喜出望外地跑近,卻又及時煞住腳步。

 

與他差不多高的幾樽茶杯後頭,一個身形埋藏著茶杯的影子下。

 

黏俱利縮成一顆麻糬糰子的大小,緊緊貼在尚留餘溫的茶壺下,似乎想盡辦法在低溫的夜裡留住身上的溫度。

 

「……**??」黏燭朝對方小小聲地喚,卻只從昏暗中看見緊緊蹙著眉,將半張臉都埋在臂彎裡的難受神情。

 

這讓黏燭不禁慌得一時亂了分寸,他一會低頭察看、一會又摸摸胖壺身檢查熱度還夠不夠,雖然最底部還留著溫溫的茶水,但黏燭依然一臉緊張地脫下自己的燕尾外套,小心翼翼地將外套蓋到睡著的黏俱利身上。

 

他用自己最緩慢的速度,慢慢的、一點一點把外套往上拉高,直到蓋過黏俱利的肩膀,才終於像是完成偉大的艱難任務般,大大鬆了口氣,累垮地一屁股在旁邊坐下來。

 

但才剛坐下,少了外套的徹骨涼氣立刻襲來,黏燭不敢貿然上前和黏俱利搶那個溫暖的位子,想著既然人平安見到了,便打算回房間避寒。

 

他正要下桌,卻遲疑了一下,又調頭噠噠噠地跑到桌子另一頭,扯著一張衛生紙,大費周章地攤平、對折,將衛生紙摺合成一席白被子,拖過半張桌子,往黏俱利身上又再蓋了一層被。

 

眼看原本蜷縮的小麻糬被層層包裹好後,才終於安心地抹過額頭,大功告成地跳下桌子回房間。

 

黏燭從來時的縫隙將自己的身體擠出去客廳,要離開前回頭盯著對他來說簡直高聳入天的拉門門縫,又看看門縫裡、桌面上的那團衛生紙球。

 

萬一冷風灌進去、吹走衛生紙被的話,會讓那孩子著涼吧?

 

一想到黏俱利可能會因此感冒,黏燭便雙手推門、肩膀抵門、屁股頂門,輪替各式各樣的姿勢使勁嘗試把門縫關上。

 

門縫微乎其微地小小挪動了幾毫米,一次次地向中心併攏,最後終於喀地完全闔上,阻斷從廊上直射進室內的星光,和黏燭在門縫下留下的倒影。

 

昏暗的室內,兩隻金色的眼睛微微睜著。

 

直到黏燭的腳步聲遠去,他才撐起了身體,望向黏燭離去的方向,一會又揪起蓋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和紙巾棉被,往溫暖的被子裡窩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