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11/6/2016
那是一個普通不過的清晨。
像平常一樣天剛亮的時候便驚醒過來,枕頭濕了一片。
像平常一樣被枕邊人安慰說,那只是夢。
像平常一樣,電話又響起了鈴聲。
她明知道那一定還是想在無助的家庭裡討好處的詐騙電話,但是,卻無法對那一縷渺小的希望放手。
「……喂?」
「你好,這裡是XX市的警察局,請問是荻原家嗎?」
「關於你們四年前失蹤的子女,我們有一些進展。」
懷著不安和焦急,她與丈夫來到電話裡所說的那所警局。
這種情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回。
就算是再一次體會錐心的痛,她也不能不親自去確認,對方到底、是不是自己所失去的、那對可愛的雙胞胎。
「那孩子就在那間房裡面。」
她聽出了話語中的意味,帶回來的孩子只有一個人。
另一個人的下落呢?她不敢去想。
深呼吸過後,她從門上的玻璃窗口看進去。
長到及腰的棕髮。
因為長大而有些不合身的、而且有些破爛的白色吊帶裙。
她,不會認錯的。
每晚夢裡都看得見,女兒失蹤前所穿的裙子。
女人奪門而入,緊緊抱住了房間裡的人。
「未希、未希……」
重複地呼喚著女兒的名字,眼淚不住地掉下來。
她曾無數次想像過,與子女相認的場面。
可是……
「……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爸爸、對不起、對不起……」
像咒語般重複默著的,「那孩子」卻瑟縮了起來。
那時候的她,雖然只有一點,察覺到了「一切已經再和那時候不一樣了」這件事。
在那之後是稍微有點冗長、有點難以理解的說明,那就簡單地說一下吧。
她被告知,找回來的是她的長子,而不是女兒。
在發現他的公寓裡,有一具已經死去三天的屍體。
除此之外,公寓裡放置了大量的化學實驗用具。
死者有精神病記錄,很大可能就是當時把她的子女拐走的犯人。
而被尋回的荻原真名,似乎是受驚過度,至今為止什麼都沒能好好說出來。
說到「搞不好是那孩子下的手」的時候,女人使勁地拍向了桌面,
「我的孩子不會做出這種事」,她這樣反駁回去。
儘管再怎麼被未知的不安籠罩,她始終堅持己見。
因為這四年也是、如此堅持過來的。
一個月後,她終於能把孩子接回家了。
※
「真名,來,吃飯了。」
丈夫忙於工作,她總是一個人在家裡,等待著、等待著。
如今有一個孩子終於回到她身邊,她本應是非常高興的。
「……いただきます。」
那恍如注視著陌生人般的眼神,不停的刺痛著她。
除了心理創傷的影響,失散的時候只有六歲,現在真名已經完全認不出她了。
在警察面前還是家裡也好,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她對於這四年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麼,還是隱約知道的。
例如那次早餐時,他不小心把桌邊的牛奶盒碰倒,反應異常地激動起來,說著「對不起」、「對不起」,立刻跪到地上。
那時候如果她沒有及時安撫的話,他打算在地上做什麼呢……
比起失而復得的喜悅,女人感受到的是難以負擔的心痛。
和真名每一天的相處,只會讓她更加思念不知道遠在何方的未希、更加為他們的遭遇揪心。
本來就充滿精神壓力的女人,怎麼可能照顧得了同樣有精神問題的孩子。
但是,不可以,就算撐不住還是得撐住。
她已經無法再忍受離別和失去了。
※
誘拐犯是30歲左右的男性。
不知道是否因此這個緣故,即使已經逐漸恢復至可以獨自外出去買東西的程度,真名還是無法和「父親」相處。
女人和丈夫,為了這個問題,從議論演變至爭吵。
「為什麼總是用那種眼神看我啊?」
「我已經什麼方法都用過了,難道這是我的錯嗎?」
「上班已經很辛苦了,為什麼連家裡也非得要這樣折磨我……」
「……你以為辛苦的人只有你一個嗎?」
女人一年以來的耐心,瞬間崩潰了。
走廊傳來腳步聲,他們停止了吵架。
「我回來了。」「歡迎回來。」
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完美得、說不定直到他們婚姻破裂為止,他也會什麼都注意不到……
如果真名不是能力者的話。
「對不起、呢。」
※
再三個月之後,他似乎已經痊癒了。
順利地向警察供出了有關誘拐犯的事、生活回復了正軌、然後報讀了政府管轄的寄宿學校。
一家三口終於能正常溝通,和丈夫的爭吵也平息了。
儘管女兒依然行蹤未明,卻讓她產生了好像回到以前一樣的錯覺。
「一定要住進學校宿舍裡嗎?」她有些不捨。
「嗯,假期的時候會回來的。」
據說那所政府學校,是專門為因為特殊原因輟學已久的學生開辦,大概不用擔心趕不上進度的問題。
即使要恢複校園生活,真名始終不願意把頭髮剪短,最大的退讓也只是束了起來。
那總會讓她想起未希。
在學校門前,他說著「さようなら」揮別了她。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她總覺得這次道別之後,他們就不會再見面了。
「對不起。」
可是她,只是目送著。腳步沒有前進。
說不定這樣就好了。她放下了肩膀,這樣想著。
『我(わたし)又一次失去了呢。』
『……我(ぼく)又一次失去了呢。』
「媽媽、」踏入了校內的真名、停了下來,「一直以來謝謝你。」
她茫然地抬起頭。
「如果我、將來長成了媽媽的孩子的樣子的話……那時候我可以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