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浪歷史企劃【十年一刻】角色劇情
〈開場〉
要說傾華閣裡的歌女是婊子,他還真不能反駁,
歌女總歸是個表面工作,和來光臨的高官顯要們關上包廂門後,在裡頭做的事--沒錯,就是個婊字,沒什麼好說。
「仗打完了,我乾哥哥也回來了,最重要的是,我總算找到好東西回送給一個重要的人啦,
二爺,最近發生這麼多好事,你也幫我沾沾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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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上海已經入冬。
老瞎子拐著腿,裹著一件半舊不新的棉袍,雙手攬在口袋裡,萎著脖子,一步一步蹭出巷口,踏到大路上,踩著很慢很慢的步伐向前走去。
接近中午的天色晴朗,空氣雖沒清晨時那麼涼,但對他一個老頭子來說,已經夠冷。
老瞎子腳步不快,瞎了的左眼黯淡無光,還好著的右眼卻也沒亮到哪裡去。
哎唷,他轉過街角,原本只是抬起右眼視線,想再次確認自己沒有拐錯彎,混濁的右眼裡看見的卻不只是預想中的街道景色,老瞎子眨眨眼,搖搖頭,拖拖拉拉的腳步因此停頓。
他站在原地,經過一段時間,才知道他看見的並不是幻覺。
--路邊有花。
十一月的上海已經入冬,卻還不是最冷的時候,冰涼的空氣從老瞎子面前的大路上捲過,道路兩側是這附近居民早就看習慣的兩排路樹,肩並肩、腳靠腳,種得說有多整齊就有多整齊。
馬路和樹木是老瞎子在轉彎前便早已預料會看見的,他沒料到的,卻是在這片習以為常的景色裡,出現了兩樣意想不到的事物。
其一,是樹上開滿的白花。
其二,是他面前、道路邊、其中一棵路樹下,站著個身影。
「……噯?」
老瞎子又眨了眨眼,顫悠悠的步子挪向前,好不容易才把那道身影看清,他的招呼聲來不及出口,剛剛卡在喉頭,樹下那人便轉過頭,與他正面相對。
「唷。」那人衝著老瞎子也眨眨眼,唇角綻出笑意:「這不是二爺嗎?」
「噯。」老瞎子乾咳兩聲:「霓裳姑娘。」
另一陣涼風吹過,和他四目相接的是個姑娘,與老瞎子一身棉袍不同,她身上是件紫色打底的長旗袍,上頭壓滿細微花紋,質料是正適合這天氣的輕絨。
姑娘手臂上還纏著塊黑色披肩,沒有綴飾也沒有紋路,不是隆冬時分會出現的厚毛,也不顯得輕薄。
老瞎子其實也不怎麼懂這些女人事物,只是憑心底感覺,想著那塊披肩也是要價不斐。
「二爺怎麼上街來了?」姑娘對他微笑,老瞎子才注意到,她手裡正拈著根和路樹一樣開滿白花的細枝:「天冷,要一個不當心,著涼了怎麼辦。」
「我上街,給婆子買藥。」他老實道:「那舊傷是好不了的,天氣一變就發作,這幾天越來越冷,我也就行行好,出門買藥當遛遛。」
「大媽的傷還是疼呀。」姑娘聞言,畫得精緻好看的眉頭便垂了下來:「下回我去看姐姐們,順便給大媽帶點藥布吧,從北京來的,貼起來可舒服了。」
「老命一條,別浪費藥布。」老瞎子揮著手拒絕:「北京來的鐵定是好東西,霓裳姑娘就是好心眼,回頭我告訴婆子,沒準她連藥都不用敷,聽姑娘妳說這話,傷就好了。」
「二爺就是愛說笑。」
捻在手裡的細枝打了個旋,老瞎子看見幾朵白花細碎飄落,無聲無息落在他和姑娘間的地上。
都說婊子無情,老瞎子嘆著氣,在姑娘轉移注意研究手裡枝條上還有幾朵白花時,在心底無聲的這麼想。
自從認識面前這個叫霓裳的姑娘後,每當聽見有人以一副不屑的語氣講起婊子無情,老瞎子總想衝過去,狠狠在對方面上摜一拳,再吐口唾沫,嫌惡地要他們少亂說話。
霓裳是上海城裡,那間叫做傾華閣的酒樓的頭牌歌女。
幾年前,老瞎子和他嘴裡的婆子,夫妻倆一個是給傾華閣顧後門的,另一個則是在傾華閣廚房裡做事的。
當時的霓裳已經很有名氣,她卻和老瞎子原本想像中的紅牌姑娘不同,他鎮日待在後頭看門,竟也經常看見霓裳踩著貓那樣的步子,又小又輕地往後頭廚房這裡溜,笑彎一雙怎麼樣都好看的眼睛,蹭著廚娘們討點心吃。
後來,老瞎子才從婆子那裡知道,霓裳姑娘是個孤兒,十多年前被當時樓裡的歌女從垃圾堆裡撈回一條命,之後被歌女們在傾華閣裡養著長大,像是繼承某種事業似地,也成了一名歌女。
婊子無情,老瞎子瞧霓裳轉著樹枝的動作,心底繼續幽幽地想。
要說傾華閣裡的歌女是婊子,他還真不能反駁,歌女總歸是個表面工作,和來光臨的高官顯要們關上包廂門後,在裡頭做的事--沒錯,就是個婊字,沒什麼好說。
但婊子才不都是無情貨,至少,老瞎子心裡的霓裳姑娘不是。
要她真是個無情的婊子,就不會在前幾年,婆子在傾華閣裡收拾碗碟時不小心滑下樓梯,跌出個直到今日仍定時發作的內傷後,特地為他們在幾條街外的小街裡尋到一處宅子,租價便宜,附近住著幾個從前也在閣裡做過事的婆媽,還有年華已去的兩三名歌女。
他是個又老又瞎的沒用人,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大事,淨是幹些看門打雜的瑣事,婆子受傷、他們住進小宅後直到現在,也是靠著他幫旁邊一個大雜院當一如既往的看門老頭來掙錢過活。
嚴格算來,老瞎子和婆子並沒有在傾華閣裡做太久。
可是即使如此,霓裳仍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踩著她本不該踩在那麼骯髒泥污的小街泥路上的高跟鞋,挽著手包和披肩,喊著他夫妻倆二爺大媽,還為他們付了頭三個月的租屋錢。
二爺,老瞎子自嘲地想,他也不過是順口和霓裳提起,他在老家排行第二,因此名字裡有個二字,從那之後,原本喊他大爺的霓裳就改了稱呼,那麼親密又那麼熟悉的,總叫他一聲二爺。
或許不是全天下的婊子都有情,但霓裳姑娘,鐵定是其中一個……吧。
「二爺?」
霓裳的聲音傳來,把老瞎子從漫無邊際又叨叨絮絮的回憶裡喚醒。
「待會二爺你給大媽買完藥,還有沒有事呀?」霓裳歪著頭對他道:「有件小事,想來想去只能拜託二爺了。」
「說什麼拜託。」他又乾咳幾下:「給婆子買完藥,回頭我就沒事了,大院那兒今天有個小夥子幫我看著,霓裳姑娘妳要託我什麼,儘管說,老頭就算拼命也給妳去做。」
「呀。」霓裳笑開:「才捨不得要二爺拼命呢,就是件小事而已,二爺你瞧。」
她轉身,伸手握住身邊路樹上垂得比較低的細枝,纖細的手腕微微施力,在一串惡作劇得逞的清脆笑聲後,落在霓裳手裡的白花樹枝多了一根。
「只是想請二爺幫我送東西到另一頭去。」霓裳握著樹枝,一邊夾住她原本拿在手上的提包,打開後抽出手帕,將兩根枝條牢牢綑住。
把待送貨物遞給他,霓裳沒急著把提包闔上,老瞎子看她又伸手往包裡掏摸,正弄不清她還想拿些什麼,就看見霓裳從包裡拿出一只小袋,拉開,然後湊到他耳邊。
「--一點心意,就當做霓裳謝謝二爺幫了這麼大一個忙。」
甜軟如蜜的話音,在老瞎子耳旁響起又落下。
隨著霓裳報出的送貨地點,老瞎子感覺到他舊棉袍的口袋微沉,有些東西被放了進來。
「霓裳姑娘,噯,我說這--」
他急忙把手探進棉袍口袋,摸著那些錢幣,急呼呼想把它們統統掏出來還給霓裳,可才一眨眼時間,原本還在跟前的紫色身影已經盪開,霓裳把她不知幾吋高的黑色高跟鞋踏得輕快,在滿開白花的路樹下回頭,看向老瞎子。
「仗打完了,我乾哥哥也回來了,最重要的是,我總算找到好東西回送給一個重要的人啦,二爺,最近發生這麼多好事,你也幫我沾沾開心吧!」
霓裳笑著對他喊。
老瞎子站在原地,口袋裡的指尖碰在錢幣上,另一手抱著她要他代送的細枝白花。
風再次吹起,同時卻也有陽光穿過雲層,一絲一點地灑落地面,照亮道路和兩旁的整排樹木,也把霓裳別在髮髻上、隨她腳步與動作而擺動的花簪映得光輝流轉。
直到霓裳的身影已經在前方街角轉開,老瞎子再也看不見她紫色旗袍的邊角,他總算找回移動手指的力氣,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移到臉邊,死命揉了沒瞎的那隻右眼好幾下。
放開手時,老瞎子想,霓裳姑娘絕對是有些魅力的,不過和她說上幾句話,回個頭,原本看起來平淡無奇的上海街頭,竟已生出另一番還算不錯的風情。
〈開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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