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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Knives睜開他的雙眼。
他又睡不好了。
平時就緊鎖的眉頭皺得更緊,他翻了個身,首先印入眼簾的就是Vash睡著的樣子。
披散的金色頭髮就算在側躺時還是不羈地四處以各個角度被壓在臉頰下面,想必明早Vash又要開始抱怨起自己的髮型了。
Knives在避免吵到弟弟的情況下輕手輕腳地翻開棉被,將自己的手臂從Vash的脖子下方抽開,同時也把對方露在外頭的半隻左臂重新放回被子裡。
他赤腳踩在地面上,準備走出房間。
「Kni……?」Vash還是因為聲響醒了過來。他的眼睛困倦地緊閉著,只有稍微移動一下,試圖汲取Knives還留在床鋪的溫度。
「Vash,回去睡吧。」Knives彎下背脊,在仔細確認過V還安穩地躺在被窩裡之後,便起身離開了床。
他今晚需要自己靜一下。
今天Knives特別地心煩,還因此跟Vash吵了一架。雖然Vash隨即就來和好,但他卻無可避免地覺得有罪惡感。
也許是自己的佔有慾在作祟吧。Knives想著,一路走到他的書房,打開門之後就直接看到他們當初硬要在這個相對狹小的空間內塞進去的電子鋼琴。
Knives在此之前已經很多年沒有碰過任何樂器。他之前擅長各種樂器的技能在年紀增長後早已逐漸遺忘,而這幾年也沒有讓他能夠有回想起這些的機會。
直到回到Vash身邊,他才終於重新接觸到他們共有的這項記憶。
『叮——』Knives先是拔掉了鋼琴上的電源,指尖首先按上最中間的那個音鍵。空氣中只有敲擊的按鍵聲,但Knives似乎能在腦內浮現出那個最為熟悉的音符以及樂曲。
坐到鋼琴面前,他開始思考今天的事情。
起因是一件包裹。正確來說,是寄給Vash且是Vash收取的一個包裹。
Knives知道寄件人是誰,畢竟他已經看過好幾遍弟弟朋友圈裡所有人的資料。連他們的家庭構成以及秘密,他可能都比朋友本人清楚。
真正讓他開始不愉快的瞬間,是當Vash拆開包裝時的驚喜表情。
「是我一直想要的照相機!」Vash從保護層中拿出一個看起來造型很中古的相機。Knives依稀記得這是他們小時候還很盛行的款式。在大家人手一台手機的現在,Vash為何要這樣的一台相機?Knives有點不太理解地看著興奮的雙生子拆開底片的包裝後便把玩著手中略顯迷你的照相機,不知不覺靠的過於接近。
『咔嚓』快門的聲音讓Knives心臟快了幾拍,而後他看見弟弟一臉笑容,相機正對著自己:「這是我朋友送給我的禮物,他已經買了新款式。」
「而它,」Vash再度舉起手,只見這台小小的機器正緩慢地吐出一張底片:「去年就停產了,可我就是很想要這個紅色的外型。」
照片上一片漆黑,而Vash告訴哥哥要等待一段時間之後圖片才會顯現出來。Knives沉默地看著Vash饒有興致揮動那張白色的紙片,試圖想要讓顏色更快浮現。
「所以,這是什麼用的?」Knives還是開口問道。
「Kni還不知道對吧。」弟弟終於願意把相片交給Knives,讓照片裡的Knives跟自己相對眼。有些失真的顏色跟比現代的相機更為模糊的輪廓,Knives再次確認這個的確就是他們小時候時會看到的東西。
Vash難掩興奮之情地接著解釋:「之前跟朋友出去的時候他們就有在用這個,我那時就對這個小東西很有興趣。它其實就是一個拍立得,但我就想到我們倆一台相機都沒有。」
Vash指向旁邊的一面牆壁:「所以我就想,當我們拍得更多的時候,就把這些都一起貼在牆上,當作我們的回憶牆。」
哥哥低聲回應,照片還是緊緊地揣在手裡。
察覺到Knives的情緒,Vash朝他走進一步:「……我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Knives很快地否認這件事,同時他也勉強壓下心中的不快感,試著朝弟弟露出一絲愉快的表情:「你那個主意我是第一次聽你提起。」
「我應該早點跟你說這件事的。」Vash還是感受到了不對勁,並且將其歸類在自己的錯底下。
看著Vash有些低落跟自責的神情,Knives突然感到有些惱火:「我也沒說這件事我不同意,不要露出這副表情。」
Vash連忙抬頭,向Knives表達自己不是這個意思,但後者只感到心中又再次雜亂起來的思緒。最終這件事以Knives將那張照片扔到Vash指的那面牆上,並任由它貼著牆面滑落到地上作為結束。
Knives兩隻手放開鍵盤,在回憶以及彈完一首無聲的曲子之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想的事情太多,導致他本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裡開始不對勁的。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大概又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搞僵了。
雖然弟弟通常是願意來道歉的人,但Knives有時也很厭惡這樣的他跟自己。就算他們在這次和許多次的不愉快後還是如同之前一樣同床、親吻、做愛,可Knives同時知道這樣總有一天會消耗掉他們倆的感情。
這樣的他們,就僅僅剩下兄弟的這個身份了。
等一下去找出那張照片吧。Knives心裡先是這麼決定,隨後便感覺到從背後靠近的溫度。
「Kni。」Vash肩上披著一個毯子,杵著拐杖跟了過來:「書房比較冷,這個給你。」
他將身上的毯子遞給哥哥。
Knives沒有開口,也沒有接下東西,只是低聲說道:「你也會冷。」
他怕說得太多,像是質問對方為什麼跟著他出來之類的問話,會再次加深對方的厭煩。
「那我們就一起分吧!」Vash輕鬆的聲音就這麼化解了Knives的鬱結感,然後他隨後感覺到Vash走到自己身旁,想要擠上同一張鋼琴椅。
帶著另一半溫度的毛毯輕輕披在Knives的肩膀,而他右側的身體則是被更加溫暖的Vash碰觸。
隨即Vash的右手也靠上鍵盤,按出無聲的音階。
Knives看著Vash臉上的微笑,才突然明白自己今天一直以來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是嫉妒。
當他認知到這個人不是他的全部時,他開始嫉妒起他們周遭的所有人。這樣的心情如汽水裡的氣泡一樣逐漸升起,並隨著接觸到空氣而碎裂。
Vash的人際關係這麼廣闊跟無拘無束,而且Vash從不澀於展現出自己。總有一些事情會發生在Knives並不知情的時刻。
Knives總有一天還會像這樣,突然發現到Vash的另外一面。
儘管他希望Vash所有事情都與自己有關,事實卻並非如此。一台不熟悉的相機就這麼打破Knives的期望,而他連自己的氣憤都無法理解。
Knives知道自身不正常的控制慾以及對雙生子扭曲的感情,就像他有時想把Vash困在掌心中,任由自己主宰一切。但是,同時他還是對弟弟的包容以及對自己情感的回應感到欣喜,並且願意為此放棄自己的一部分。
他希望Vash在看向他時,是帶著像現在和平與喜悅的神情,而不是像以前一般的愁苦以及木訥。
——而這些轉變,Knives也不得不承認,並不是單純是靠著Knives的幫助。
他知道自己錯過很多Vash康復與痛苦的時刻,而之前他們相聚的時間又太短暫。
在如此的情緒波動之後,Knives反而能冷靜下來看待這整件事情。
「下次你如果想要什麼東西,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Knives微微吐氣,在理解自己的煩躁之後首度對Vash提起這件事。
弟弟稍微愣了幾秒,接著眼睛亮起,臉靠過來向他的雙生子討了個吻:「當然,我們的一切都是雙方的。反之,」Vash的眼睛在黯淡的空間裡還是亮的令人眩目:「我也不希望Kni在不高興的時候獨自一人在這裡彈琴,要直接跟我討論。」
「……我盡力。」Knives閃避了他的眼神,也不管Vash在旁邊不滿的嘟囔,將鋼琴的電源再次接上並蓋上它的蓋子。
「回去吧。要不然你明天會爬不起來。」Knives這麼說著,伸手把Vash給扶起來,讓他把手搭在身上。
「還有,你頭髮又翹起來了。」
「我知道該怎麼樣才不會再亂翹。」Vash在哥哥也跟著返回他們舒適的床鋪時這麼神秘兮兮地向他說道,並且在後者還沒反應之前一頭鑽進他的懷裡。
「有Kni幫我壓著,我明天髮型肯定就恢復原狀啦!」明明身高相近但現在卻抬頭向上的Vash笑著,一邊要Knives環抱住自己。
Knives失笑,聽話地收緊手臂:「是嘛。」
「我們明天再一起拍張照,然後貼在牆上。」Vash溫柔又有些睡意朦朧的嗓音坐落在Knives的胸膛前,讓他眼皮也跟著沉重起來:「還有,那張照片我也收好了。」
「所以不要再擔心了……晚安,Kni。」
氣泡依舊存在,但他會試著與它們共存。
只要Vash安然躺在自己懷裡入眠,他就能好好地再做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