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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活動事件 / 忘卻日 ] [005] 重

 該被忘卻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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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被忘記的是什麼?)

(或是說,)

(什麼才是該被記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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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扯了扯身上的服裝,重感到非常的不自在,無論是布料或是整體的造型,都與平時大相逕庭,連帶的讓他的動作僵硬了起來。坐在旁邊看著的店長沉默了半晌,發表了意見:「果然很適合你。」

  「……是嗎?」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重的語氣依然平靜,內心卻還是不免有些懷疑。甩了甩袖子,總覺得有些莫名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今天是忘卻日。

  這是個撇開所有階級、長幼、宗教等區隔的日子,也是各行各業完全不談平時恩怨的時候。在這一天,所有的商店都不營業,位於西商業區的梅根多佛當然也遵循著傳統,大門深鎖,難得的寧靜。不過或許是習慣了平時的忙碌規律,打從一早開始,重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店面的鐵門是拉下的,少了日照,讓整個室內光線有些昏暗;白色的蠟燭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在夜幕降臨時點燃。沒有開空調,屋內的空氣是停滯著的,連帶的讓時間好像也跟著緩停了下來。

  真的不對勁。重低頭撥弄著花紋繁複的下擺,打從店長從倉庫中翻出這件衣服,並要求換上時就知道,今天似乎有「什麼」,與往常不同。

  如果這樣的要求是副店長提出的,或許還不會給人太大的異樣感,但事實就是如此,平時總是嚴肅死板的店長提出了不尋常的要求──甚至連總是筆挺的襯衫都沒穿好──而平時經常不按牌理出牌、隨興自我的副店長,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表達任何意見,甚至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重現在的感覺除了有些奇怪、訝異外,或許還有些新奇。兩位撫養者都是男性,重從被購買至今還沒有體會過書上曾提過的、孩子被長輩當娃娃換裝著玩耍的那種行為,不過記得書上所寫,這種行為通常都會出現在女性身上。梅花家全都是男人,他從來沒想過能有這樣的一天。

  在店長表達完意見後,整家人又再度沉默了下來。重與店長都是不多話的性格,而平時提供最多聲音的副店長又一反常態,安靜得彷彿不存在。在向副店長投注了幾次求救眼神都得不到回應後,重躊躇再三,還是開了口。

  「……店長。」

  「嗯?」

  「我可以把服裝換回來嗎?」

  這樣的氣氛讓人感到透不過氣來,柔軟細緻的布料像是成了張大網,牢牢的束縛住身體四肢甚至是思考。店長沒有什麼表情,直直的望進了重金色的眸子中,沉默了半晌,才給予回應:

  「……就今天,好嗎?」

  不是平時嚴肅的命令式語句,語氣柔和──甚至是帶著請求,不卑不亢,卻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堅定。重愣住了,而一直坐在一旁冷眼觀看的副店長豁然起身,什麼都不說的就離開了房間。

  望著副店長的背影消失在關上的門板之後,重轉回視線,店長依然維持著回答當下的姿勢與表情,甚至看也不看離去的副店長一眼。店長的眼神很深,深得彷彿能看穿時空,看見某個遙遠的地方。

  「……我知道了。」

  沒有再繼續詢問,如同平時的順從,重從來都不會忤逆店長提出的任何要求。

 

 

  服裝的風格接近古代東方,無論布料或是樣式都是,衣物本身的設計讓寬鬆不必抓得太精確,但重確定這應該是設計給像他這般的未成年者,而非店長或副店長那樣的成年人。渡過了最初的不自在感,重穿著這樣的服裝在屋內來來去去找事給自己做,很快的就適應了。

  渡過了不知道該做什麼而有些閒得發慌的中午與下午,到了忘卻日傳統的熄燈時間,重確認關閉了屋內的所有電源後,店長與一直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內的副店長也各自捧了白色蠟燭出來,不需多做說明,便一同往屋頂上走。

  在這一天,郊區的百守神社、喚襄廟,未開發區的帕斯爾神殿,都會在其建築物前點燃巨大的中文字,百守『忘』、喚襄『去』、帕斯爾『消』,沖天的火光,讓爬上屋頂的三人遠遠就能看見橘紅色的溫暖。

  商業區其實與郊區、待開發區都有一段距離,各種建築物的遮蔽下很難看清文字,只能看得見火光。一般來說,不到三處現場的人們都會聚集到政府開放的中央塔中層,再居高臨下的高度遠眺三個點燃的大字,但這也只是一個選擇的方案而已。

  通常熱鬧非凡的商業區很安靜,非常的安靜,讓人實在不太習慣,重抬頭望著漆黑的天空,三處地點的天空似乎都被染上了紅,成了有些鮮名的對比。將手中的白色蠟燭放置在頂樓的圍牆上,晚風吹拂著,細小火苗在風中搖曳掙扎,感覺隨時都會熄滅。

  除了風聲與火焰燃燒的跳動外,幾乎沒有任何的聲音。

  萬籟俱寂應該就是指現在的情況了吧。

  突地一陣強風,重連忙護住自己的燭火,風揚起了他寬鬆的衣袖與下擺,在夜色中翻騰著。在這樣的狀況下什麼樣的保護都是徒勞,火一下就熄了,重望著白色餘煙裊裊升起,很快的消散在空氣中。

  「火熄了就熄了,形式而已。」

  重扭過頭,出聲的是安靜了一整天的副店長,他與店長的蠟燭似乎也早就熄了。聳了聳肩,副店長難得沒有綁束起來的褐色髮絲被風吹得到處亂飛,但店長卻沒對此提出任何的意見。

  「這裡實在很冷,還是下去吧。」

  拿起已經熄滅的燭台,重點了點頭,風一直拉扯著寬闊的衣袖,確實讓他感到困擾,看撫養者們似乎打算讓他先走,重沒有多做逗留,很快的就往下樓的樓梯而去,風似乎又更大了。

  「……並不是……」

  「……我……知道……」

  「……他的模樣……似乎……」

  「……你……」

  後頭的店長與副店長交談著什麼,聲音被風切割得零碎聽不清楚,重拉開通往下樓樓梯的門,感覺一瞬間所有空氣都像流水般往洞開的入口灌入。

  副店長的聲音也被帶了過來,比起先前有所拔高,卻又壓抑的──記得忘卻日的傳統,這一天不爭吵,不大聲說話──對著店長說著:

  「──你要記得,今天是忘卻日。」

  某幾個字被加重了語氣。重回過頭,看見店長輕輕的點了點頭,面無表情。

  「我記得。」

 

 

 

 

梅花家只有一窩的男人,這似乎是從第一代開始就傳下來的某種傳統。

都是男人沒什麼不好,但偶爾就是會感覺少了些什麼調劑,梅根多佛日復一日的開門營業,客人來來去去,日子平靜枯燥得相當無趣。

在這種情況之下,那個經常來書店串串門子的女孩就顯得分外耀眼。

和一般來來去去的客人們不太一樣,通常會到書店來的人無論是否有明確目的,但目標通常都是「書」。然而,那女孩顯然沒有注意到大大的書店招牌,她順著人群來來去去,但目標是「人」。

還是商品身分的疆跟黎一開始沒注意到這點,只覺得這個每次來就都只是纏著人說話的女孩有些煩人。從來容易與人打成一片的黎都覺得有些困擾,總是一板一眼的疆甚至是感到厭惡,差點認真考慮是否要在門口設置禁止進入的告示。

這行為當然不成,兩人只能忍耐,然在日復一日的糾纏騷擾下,兩人也開始與女孩熟絡,至此,才算真正的「認識」。

他們這時才知道,女孩其實就是隔兩三戶距離的鄰居,是個以裁縫與服裝設計師才能被購買的商品。望著那張總是樂天笑著的臉半晌,疆第一個感想是「妳的購買這似乎不太管妳」。

「是啊。」女孩笑著,「他對我很好。」

以一點點的好奇為開端,雖然可以說是個性迥異,但不影響兩人與年紀相仿的女孩慢慢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甚至在幾次契機下,疆開始對女孩有了好感,後續成為低調而幸福的情侶。三人依舊相處和諧,雖然黎老是故意在兩人周遭抱怨被排擠,不過當然不被當一回事。

疆跟女孩的感情相當穩定,雙方的購買者也都表示了支持,似乎就只等著兩人完成契約得到公民身分,就可以進行結婚手續,正式成為彼此一生的伴侶。

然後非常非常突然的,女孩自殺了。

 

得到消息的所有人除了錯愕外還是錯愕,更驚動了中央塔公務員前來調查,最終確認女孩死亡的原因。女孩的購買者疆一張紙交給了疆,說這東西應該勉強算得上是遺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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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娟秀的字體:

「我好幸福,好開心!

如果能有自己的孩子,就更美好了。」

 

 

女孩的精神狀況有異常。黎知道,疆知道,是女孩的購買者在認識初期就告知他們的,而女孩自己不知道到底知不知道這點,天真爛漫面對她的每一天。

她是個瑕疵品──但購買者還是留下了她,只不過是一點點的精神異常,一點都不影響女孩成為一個自由自在、才華洋溢的優秀裁縫師。自購買起便以藥物控制著,且盡量任由女孩隨意發揮,不給予任何壓力,女孩的購買者相信這樣就能讓女孩平安順遂的走下去,一路以來的狀況也顯示他這樣的決定並沒有錯。

但女孩還是死了。

某個角度看來,說自殺或許並不準確。自高台一躍而下,支離破碎的臉上似乎還找得到幸福興奮的愉快笑容,女孩向來都是如此笑著。她的天真與快樂就是她的異常之處,這一點點細微不起眼的瑕疵,最終葬送掉女孩自己的性命。

女孩悲傷的購買者離開了,留下已經在幾天前正式成為公民的黎跟疆。好半晌無法說話的黎好不容易消化完消息,轉頭看見疆捏著手上那一張紙,一臉的平靜與嚴肅,死板的臉看不出表情。

「疆?」

「她做了很多的衣服……都收在我這,說是給我們的孩子穿的。」

「……」

「黎,我覺得……」

抬手撕碎了寫有女孩遺言的紙片,黎看著疆的表情,說不出來該怎麼形容那眼中所表現出來的情緒。

「果然一開始就不要留下,就好了吧。」

 

 

 

 

  「重穿起來很好看,而且還蠻合身的。」

  站在沒什麼遮蔽的陽台,因為沒有刻意維護,兩人手上的燭台可以說是一踏上天台就熄了。站在稍後的地方,疆完全不在乎遠處寺院燃燒的火光,只是看著男孩的背影,看著衣物布料在風中飄盪。

  「……你居然一直留著?」

  「你總算肯說話了。」

  瞥了身邊一直以來一起長大的人一眼,黎哼了哼:

  「因為是忘卻日的關係。」

  「我知道。」

  聳了聳肩,沒多說什麼。屋頂上風勢很強,很快的,重手上的燭火也熄掉了──老實說,能撐這麼久挺神奇的──他們很快的就決定撤退下樓,讓孩子走在前頭,刻意壓低的聲音在風的切割下,幾乎消散無蹤。

  「疆。」

  「嗯?」

  「重並不是你們的孩子。」

  「……我當然知道。」

  「雖然他的模樣……似乎某些方面跟她挺像的。」

  「……到底在說什麼,你……」

  「疆,你要記得。」

  語氣驟轉,腳步停了下來,黎攏了攏自己一直亂飄干擾視線的髮絲,望進那雙從小到大一起成長、彼此應該都要對彼此無比熟悉的視線之中。

  「──你要記得,今天是忘卻日。」

  站在門邊的孩子像是聽見什麼而回過了頭。疆沒有表情。

  「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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