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門 - 契約01.為之心動
我……還活著？
這是我自床上睜開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時，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個想法。
其實說『看』到也不完全。
事實上，光是睜開眼睛，就幾乎耗盡我全身力氣了，更何談要看！
有好一會兒我就只是盯著那一大片白茫茫，試圖讓自己渙散的視線有點焦距。
然後，我才想起來自己為何會躺在床上白瞪著眼──雖然我現在除了瞪著眼，什麼也不能做了。
渾身的管路幾乎是把我綁在床上，但就算沒有那些，我也無法下床。
因為從剛才到現在，我的腳，就連腳趾都毫無反應，根本連動都不能動。
痛啊！
痛啊！？
我為什麼不會痛！？
以往我最討厭的疼痛突然讓我亟欲渴求，至少讓我能夠感覺到痛啊！？
至少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還有一點身體啊！？
這樣無感的身體空白得讓人感到可怕，像是蒼白的幽谷會逐漸把我吸入一樣。
我拚命的轉動眼珠，想至少看見一點什麼東西……至少看看我自己還剩下點什麼。但是只看到身上的管路連接著的一大堆儀器。
而且一個人也沒有。
忽然我像是領會了什麼一樣，無聲的張開還罩著氧氣罩的嘴，開始笑了起來，笑得胸腔也顫動了起來，卻怎麼樣也發不出聲音。
原來我不是還活著、不是還活著！
可能是我笑得太厲害，就連身體都快支撐不住了吧！
身旁的那些精密儀器也開始跟著嗶嗶作響，嗶嗶嗶的聲音簡直像是在代我發笑似的，讓我又笑得更厲害了。
車禍嘛！
原來我不是還活著！
只是還沒死而已！
只是還沒死！
所以就連那些親戚，也已經懶得做樣子了嗎？
我僅剩的親人們！
縱使我不曾天真到以為他們是真的毫無目的的收養我……畢竟父母雙亡、繼承了一筆遺產年幼孩童，有一點頭腦的人都知道，這是塊不吃白不吃的頂級肥肉。
反正那筆遺產在我成年前，雖然可觀，但我自己也用不了半分！
況且當時除了認命之外，也不能怎麼辦。
因此雖然說不上是多快樂的童年，但我倒也沒有太憤世嫉俗、怨天尤人。
只是我從沒想過，連自己臨終前的光景都是這樣空無一人。
各取所需嘛……
真的是各取所需啊！
我諷刺的笑著……反正我只是還沒死而已！
還沒死──
『沒錯喔，是還沒死喔！』
誰？
我轉動我僅剩的唯一自由，眼球，瘋狂的搜索的。
是死神嗎？
來接收我了嗎？
『那也來得太慢了吧！』
口不成言，我乾脆放棄了說話，反正是死神，用想的應該也沒差吧？
只是為什麼不來得快一點呢？
為什麼要讓我發現這些事情呢？
『是嗎？我還以為我的速度算是快了呢？畢竟從來沒有人嫌過我慢的。』
驚訝的聲音伴隨著有點假的受傷，死神也這麼多話？
『你這是……死前的憐憫嗎？我以為死神會更冷酷無情的說。』
『是死前的憐憫沒錯！但你說的死神就跟我無關了，』
不是死神！？
那，難道是天使還是魔鬼之類的嗎？
所以教會的那些人其實說得都是真的？
那當初真該去信個什麼教之類的，說不定今天的待遇會好一點──
『以一個出車禍的將死之人來說，妳的思緒還真不是普通活躍！生前很壓抑喔？』
要你管！
你根本不知道一輩子都在別人家長大的滋味是怎樣……該死，我忘記用想的他也聽得到……雖然這樣是很方便啦！
『天使什麼的不認識，不過魔鬼倒是挺接近的，我是惡魔喔！』
『就這樣死去……不覺得不甘心嗎？』
或許這就是惡魔的低語吧？
耳邊的聲音突然輕柔得有如朦朧的耳語：『想活下去嗎？』
……想啊！
我當然想啊！
大概是剛才笑得太過頭了，眼角滑下了淚珠，沿著眼角滴落。
我想啊！
我之前那樣拼命的壓抑跟忍耐，不求是如己出，但希望至少能夠換到一點點的……等等、這麼多年來…….我到底是希望換到什麼呢？
『可憐啊，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呢？』
要你多管閒事！
『但是你想活，是千真萬確的沒錯吧？』
『這樣吧！與我訂下契約、為我獻上供品──我會讓妳恢復健康的身體！』
健康的……身體？
那我當然──
『在這僅限的77天裡！』
什麼！？
『怎麼？做不到嗎？還是妳會害怕自己做不到？那麼要算了嗎──』
怎麼可能！當然可以！給我！
我要你給我！！
明明已經是殘破這樣的身體，但隨著每一句心裡的吶喊，停滯的血液似乎也開始流動：「誰都可以嗎？只要有人願意就好對吧！？沒差！反正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樣！」
一樣的『各取所需』。
惡魔並無暇去顧及她內心哀働夾雜憤怒的怒吼，但卻因為她的回答而滿意了：
『那麼，去找一個愛妳愛得願意為妳獻上生命的人吧！』
有如在諷刺一般，隨著輕軟的話語語尾消逝，一朵鮮紅的薔薇也在床前，飄落。
****
『怎麼？做不到嗎？還是妳會害怕自己做不到？那麼要算了嗎──』
『怎麼可能！當然可以！給我！』
「誰都可以嗎？只要有人願意就好對吧！？沒差！反正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樣！」
『那麼，去找一個愛妳愛得願意為妳獻上生命的人吧！』
『……』
雖然在惡魔面前她誇下了海口，但直到冷靜下來後，她才真真正正的慌了。
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找……或是該怎麼辦！
誘惑一個人……讓一個人為自己心動…….她19年來都做不到的事情，憑什麼能在這短短的77天內辦到呢！？
對著深色玻璃牆，她摸上了自己的臉開始動腦筋。
她的臉很小巧，五官也算得上精緻，再加上光華的長髮和白皙的皮膚，讓她稍微感到安心。但過於纖細的身型讓她胸前一片平坦，就算連人帶衣的去秤也秤不出幾兩肉，毫無本錢。
這些能靠化妝掩飾過去嗎……
她又開始不安了，捏了捏自己的臉頰，以及就算低頭、也可以毫無阻礙一路看到地板跟腳指頭的平胸，突然開始怨懟起自己的親戚。
如果不是只能吃最低限度的食物……而是有豐沛的營養，說不定……說不定她也能成長成人見人羨、風華絕代…….那種標準型的美女啊！？
如果是那種類型的美女，一兩個人的愛情絕對算不了什麼的吧？
說不定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了，根本不需要像她一樣在這裡煩惱！
忌妒著腦子裡想像著美女們，根本沒發覺到自從訂下契約後，個性的負面向就越來越不壓抑了，黛門……不，現在已經是瑪門了，翻開從書店架上買來的一大堆各式流行雜誌刊物苦思。
她從以前就不是個多擅長討人歡心的孩子，就連在求學階段，也因為表情一向彆扭冷淡，鮮少有微笑，就連朋友也沒交上幾個。
以前是可以無所謂，反正她從來就不相信什麼友情愛情，她只想趕快長大、趕快脫離親戚的巢中。如果非得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再互舔傷口才能獲得所謂的情誼和同伴，那種扮家家酒的遊戲，那她寧可不要。
想著想著，她的肩膀不自覺僵硬得縮了起來。
但是──
『這樣好嗎？』
彷彿能聽到訂下契約時的惡魔竊笑的低語。
但如今契約的內容就是明訂，要有個人對自己懷有『能為你而死』的感情，也就是『愛』，這就讓她就算不想，也得試著去拋下自己的驕傲，去盡一切所能的當個小丑、當個寵物般……隨便那是什麼！
反正就是要有人愛就對了！
『以前的黛門辦不到，那現在的瑪門就非得辦到才行，不然就連瑪門也會當不成！』這樣毅然決然的想法雖然有些扭曲，但至少給了她勇氣。
她顫抖的替自己上粉，將以往自己斥為『討好別人的道具』一點一點抹上臉。
在這77天內，我就是瑪門。
只要能得到一個人的愛，我就可以得救。
得救後，我就可以得到新的人生……一個可以不再壓抑自己、完全為自己而活的人生！
抹上眼影、擦上唇膏跟唇蜜的過程就像是在為自己戴上面具一樣，只是在中途，幾滴麻煩的眼淚一直無法自制的流下來，讓她的妝變得一踏糊塗。
『到時候可就不准哭了……』
她只好這樣訓斥自己，軟弱跟眼淚只會讓眼線糊掉而已！
又醜又沒有用處。
在穿上精心挑選的『戰服』之前，她允許自己發出細小的泣鳴。
為黛門。
****
夜店是釣男人的好地方。
這是她以前聽班上那些花枝招展、極受男孩子們歡迎的女生說過的。
趁著這家夜店大打今晚女孩子入場免費的活動，看準相對被吸引來的男性也一定不少，本著不想浪費77天期限，也要來試試看！
通過門口的保鑣後，瑪門不自在的拉了拉第一次穿上的細肩帶小可愛，果然還是很不習慣這種打扮……雖然剛才的保鑣視線上並不會讓她感到不適，但不習慣就是不習慣！
露出了手臂以及頸子的大片肌膚，就連背部也露了點，冰涼的空氣讓她開始覺得有些冷。
而──且！
這種衣服根本不能穿有肩帶的內衣，只能另外去買無肩帶的PARTY專用胸罩…….最令人生氣的是女店員明明再三保證過，這是集中托高款！
但……為什麼……她穿起來還是一樣的太平公主呢！？
盯著僅有一點令人沮喪的隆起，瑪門忍住想碎碎念的衝動，調整了一下裙子。
裙子就讓她安心多了，雖然是有些透明的材質，但……至少是及膝的長裙！
而且她又在裡頭穿了喜歡的直條紋黑白絲襪……應該至少能中一些人的好球帶吧？能吧！？
「這位小姐~妳一個人嗎？」
「想喝點什麼嗎？」
「年紀看起來好像還沒成年呢~有被檢查過了嗎？小妹妹挺大膽的呢！」
小、妹、妹？
下意識的，瑪門瞄向自己也很心虛的胸口，然後就是一陣憤怒從心底燃起。
誰是小妹妹？
誰是！？
我可是正宗的19歲少女！
「……剛剛門口的保鑣已經有要求我出示身分證了，我今年已經19了。」
有點冷淡的口氣才剛說出來，瑪門就幾乎想賞自己一巴掌。
不是打定主要誘惑了嗎！？
不然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換上這種衣服，難道是在開玩笑！？
認真點！
妳可不是黛門了！
「啊、不過其實……我確實是第一次自己到這種地方來呢~」
如果撒謊說自己是常來這種地方、假裝自己是老手的話反而不自然吧？
先從比較自然的感覺……說不定對方會比較容易上鉤！
「幾個大哥哥常來嗎？那麼~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可以告訴我呢？」
刻意放得輕軟的音調，還有甜膩膩的稱呼，連自己都聽得好想吐，可是似乎真的著正中這群男人的好球帶了！
「哎呀，可愛的女孩子都這樣要求了怎麼會說沒有呢？」
但是，很快的，瑪門就發現自己一出手撈到的，不是什麼好貨……
「我告訴妳，我可是這裡的老大之一哦？」
「這裡的老闆我很熟！」
「我跟那個某某的社長其實是拜把的好兄弟啦！這點事情根本不算什麼！」
是酒喝多了吧？
這群傢伙。
查覺自己只是被一群無賴給纏上的瑪門，很快的就連端出笑容都嫌膩了。
雖然先前本著沒魚、蝦也好的心態陪著笑臉不著痕跡的把酒塞給對方喝，想盡量多探出點底，再來考慮要不要深入，沒想到全是些……
「話說回來瑪門妹妹啊……..都只是喝酒，妳也很悶吧？」
「……嗄？」
「要不要哥哥我們…….來教教妳更有趣的大人遊戲啊？」
什……麼？
來不及反應的瑪門只覺得突然一個重量壓了上來，才驚覺『糟了』！
她既沒有同伴，也沒有足以嚇醒這群醉鬼的背後勢力，更別提有力氣掙開……而且另外的幾個男人圍著沙發，形成了最有力的人牆，在夜店喧鬧不停的人聲及震耳欲聾的音樂中，只要被摀住了嘴…….
因為有些在意方才進來的女孩所以趁著休息時間進店裡看看，果然我的第六感很準啊、雖然總是在不好的事情上
要制止嗎?當然的吧。
「不~好~意~思~」說不上是低沉但令人穩下心的聲音
把方才從做服務生的朋友手上接下的飲料輕放在桌上「這是先生你點的、哎呀?看來我好像壞了各位的好興致啊」
「嘛、雖然這位小姐好像不太有興致就是」微笑
「...難道我打擾到了的是一個會被登上新聞社會板的現場?」
語氣稍微的有些威脅意味。
「幹，笑什麼笑啊你!」就是一個拳頭
當然輕易的接下了，如果連醉鬼的軟弱拳頭都接不下的話似乎沒有當保鑣的資格啊?
「啊、不好意思店裡禁止打架鬧事喔，如果再這樣的話我就必須把你們驅除囉，為了店裡其他顧客的安全和權益~之類的」語氣隨意像哄小孩，用力捏緊接下的拳頭
「來、來找碴的是你吧!」吃痛的男人抽回自己的手「而且她是自願的!」
「嘛、是不是自願的問問小姐不就行了?如果小姐希望你們留下的話我就會識相走開啦」
望向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被眼前鬧劇怔住的小姐，輕輕微笑的問道「如何?」
這是什麼情況？什麼情況？瑪門一時之間反應不來。
是敵？是友？
真的會有人在這種時候登場來……救美？「……我在找的人……」
隨著話語落下，瑪門感覺有些濕濕的東西滑下臉頰，伸手一摸、這才發現是剛才積蓄在眼眶的眼淚！
……哭了？我……哭了！？「誰要找你們啊啊啊！？嗄！？」隨著眼淚的滴下，是某人脆弱的自尊心爆發：「滾開滾開滾開滾開！！！！我寶貴的時間就要來不及了你們卻還在浪費我的時間！！」
也許是精神還無法跟上剛修復好的身體，但起碼現在的瑪門正需要好好發一場脾氣
只是哭紅的眼睛看起來只讓她看起來更柔弱
男人們似乎被小姐突然的大吼嚇到了「殺小啦神經病臭婆..」
對小姐還真沒禮貌，不過這就代表我可以名正言順的驅離他們了吧?
「嘛、這樣應該是不希望的意思吧?能否請客人你們離開這裡呢?酒醉鬧事什麼的都有一個年紀了應該是不會的吧..?」語氣是不容拒絕的
「幹屁話那麼多幹麻、對客人我這麼沒禮貌不怕飯碗真的不保啊!!!」抄起桌上酒瓶就想往我的頭砸
哎呀?看來對小姐的怒氣完完整整的轉到我身上了呢
接下迎頭砸來的酒瓶反手抓住，重重把男人的頭壓到桌上然後打開蓋子把瓶中剩不多液體全部倒到對方頭上
「唉，那還真是抱歉，換個說法好了」收起笑容「再不走就他媽不客氣了」
然後意料之中的馬上聽到標準的惡人台詞
「..給我記著!我、我要投訴你!」男人們悻悻然的走了，還不忘踹倒些椅子
「那酒就算我請你們的、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再光臨啊~」微笑
接下來就是這邊的事了
轉過身坐下「我可以坐這嗎?」
雖然已經坐下了就是
順手抽起幾張衛生紙遞給坐在邊上的淚人兒
「嘛、有興趣出去外面走走嗎?今晚月色不錯，雖然這裡用來玩樂還不算差但你沒有那個心情吧?」微笑伸出手「不知是否願意賞光啊?可愛的小姐」
「……願意，反正也只剩下你了……啊！我是說，謝！」
臨時轉彎的話讓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但她都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又有什麼好怕的？
一個不小心就把事情爆得剩下一半，瑪門暗自嘆了口氣，完全沒發覺自己的認知根本上就出了問題
「那麼走吧。」微笑
領著對方沿著店旁的河畔走著，慢慢的、吹著風等著對方的情緒平復
「嘛、想到還沒問你的名字呢」轉過頭對著對方笑了笑「我叫丁冽，大概是個總是多管閒事的人吧，叫冽就可以了」
「啊、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你想找的人的事喔?我覺得我人面挺廣的說不定能幫上忙呢」
「……大概、是在…找你吧？」
猛然的抬起小巧的臉，心裡本來轉了千百回的思緒在突然看到對方的臉時，就只剩下這句話
說出驚人話語的瑪門臉也霎時一片蒼白，然後才來得及反應：「我、我是說！我叫……」但懦弱跟羞恥都已經是黛門才有的權力，
「黛門……不對！瑪門！我叫瑪門！」咬緊的嘴唇有點痛，但她正需要點刺激來推動自己
「吶、那麼大哥哥你會願意帶走我嗎......？」
蛤?
「噗、」不小心失笑「等、抱歉，不是在笑你的意思喔，只是感覺有點微妙啊小瑪門，不可以隨意的對第一次見面的人這樣說喔、很危險的」該不會剛剛就對那些男人就這樣說過吧、哇啊這樣好像也不能怪那些人那樣啦
我都稍微心動了一下啦
伸出手「嘛、..何樂不為?可愛小姐的要求如果拒絕了還可以自許為紳士嗎?」
「啊、雖然我是女的啦」
「……唧咿咿咿咿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