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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開始崩毀的日常





     坐在滿溢著節慶氛圍的車站前廣場,目光所及之處,無論情侶、學生、職員,都是一副歡快的神情,煩惱、憂愁、悲傷,彷彿與他們無緣……

「唉……」

     吸入刺骨的晚風,轉為鬱沉的熱氣,再將其重重吐出。在這坐了一個下午的青年,機械式重複吸氣嘆氣的動作。街上的喜慶,似與他全無關聯。
	
     從高中畢業後即外出發展,至今已是第四年,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即使手上沒多少盤纏,還是會固定匯錢回家。前幾年末,總是為了手頭拮据、身處國外
、姐姐生日無法幫忙慶祝而嘆氣;今年雖然回到了故鄉、也小有積蓄……

     但自己現在從事的職業是賭場荷官……這樣回去真的好嗎?他們會作何感想?


……

「小夕,不多考慮一下嗎?家裡完全有能力負擔你上大學,不必那麼早下決定」

     出生在歷史悠久,頗有名氣的布莊,雖然自小便跟著學習織物的加工和鑑定,但身為次子,年長六歲的姐姐又是如此能幹,自己成為繼承人的機會微乎其微。在姐姐正式接手分店,自己便下定了決心,待完成高中課業後,即離鄉尋求發展。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這個給你收好,別忘了時常聯繫,讓我們知道你的近況……」

     隨身攜帶的飾品,印有揚羽桔梗蝶圖徽,是離家前姐姐將家紋稍加修改後,作成項鍊交給自己的,說是必要時可以識別身分或是尋求其他布莊援助。自成為荷官後,便將之加工,成為特殊鏡面的領繩飾釦,除了整理儀容,偶爾也會用於職場,做些手腳。

「沒錢了…乾脆到賭場碰碰運氣吧」

「小子,怎麼大贏一把就要走?不繼續陪我再玩一場嗎?無論如何都不要?」

「這個家徽……不錯嘛,眼色不差,能識破我的手腳」

「看你一臉窮酸,還被賭場盯上了,跟著我的話,就幫你解圍。你應該也不希望家裡知道你走投無路,到賭場尋求發達吧?」


……

「九,到哪鬼混了!快滾回來接替Miss馮的工作!」

     一通電話、耳機中略帶慍怒的低沉嗓音,將自己喚回現實。街上人流已遠不如剛才,歲末,夜深,加上寒流來襲,同家人一起看著電視,討論假日出遊的行程才是常態,然而這正是賭場客量逐漸增加的時段,自己沉浸在回憶中,若非老師提醒,還忘記要回去換班。

「辛苦了,發呆的有點久喔?經理看起來很生氣呢」

     換好衣服準備下班的馮姐,一臉促狹的說到,看來自己歷年歲末的糾結,早已不是秘密,含糊的笑著結束話題後,趕忙到負責的牌桌接手。

     在發牌途中,有個客人的裝扮,實在讓自己難以忽視。

     賭場內部開著適溫的暖氣,那名客人依然包得像不倒翁一般,雖然偶爾也有特別畏冷的客人,但很少全副武裝成眼前這樣:毛帽、大衣、圍巾、耳罩、口罩,長長的瀏海還遮住了臉部,光從外表,完全無從判斷身型和性別,為何這樣能被櫃檯和門口保安放行?

     半帶疑惑,半帶好奇的觀察該名客人,發現對方有些許古怪-跟注與否,棄局時機,讓牌決斷都異常準確,彷彿能清楚看透所有人底牌,讓己方損失降到最低。雖然不排除對方是高手的可能,但詐賭的機率也頗高。

     即使刻意發給他不利局勢的牌,最後亮出來的,也和當初算給對方的不同,莫非是用了什麼手段偷換牌?懷抱著疑問,悄悄地以特製飾釦,透過特殊鏡面反射窺視對方,赫然發現該賭客的袖子有不自然的蠕動和黑影……

「這位客人,方便的話,跟我們到後院一趟好嗎?」

「抱歉,Mr.黎,勞煩您也來一趟」



     即使被兩個身材粗壯的男人,押送著來到賭場後方,貨櫃林立的「後院」,那奇怪的客人也始終保持靜默,既不掙扎、不辯解,更沒有被抓包時的慌亂,即便看見其他從陰影處陸續現身的保鑣,也沒表現出絲毫恐懼。

     或許是第一次撞見冷靜沉著卻又處處散發怪異氛圍的對象,兩名頭領似乎意見有了分歧,在一旁小聲討論著,自己則在稍遠的地方,靜靜的等待接下來的發展。

「喂!手舉起來!搜身,聽到沒有!識相就乖乖把藏著的東西交出來!詐賭還敢掙扎或逃跑就給你一頓粗飽!」

「雖然是搜身,但我們會全程錄影啦,不會亂來不用擔心,是誤會的話我們會給賠償金並送你走的」

     兩人似乎有了共識,上演著固定的黑臉白臉套路,其他保鑣也威嚇似的圍上前,人群中的他也順從的抬起手,準備接受搜身……



「……嘻!」

     一道刺耳而充滿惡意的笑聲,突兀地在人群中心響起,如鞭一般的黑影高高竄起,空氣剎那間被撕裂,無數肢體在夜色中飛舞,噴湧而出的液體,隔了半晌才落地,像是下起一場黏稠的陣雨。

「────!!」

     驀地,殺紅眼的惡魔察覺了待在遠處的自己,發出連空氣都為之震動的咆吼後疾奔而來,直至兩者間的距離已被大幅縮短,才反應過來,急忙逃跑。

     倉皇後退之時,絆到了貨櫃的邊角,整個人向後倒去,雖然險險避開奪命的一擊,額頭仍留下一陣灼熱,在宛如走馬燈的視界裡,眼泛綠光,纏繞在白皙纖臂上,通體漆黑的金屬怪蛇,彷彿在一瞬間和自己對上眼,即使現況如此不利,剎那間,心中不可思議地湧起想近距離碰觸那金屬身軀的想法。

     驟然遇襲的保鑣、超越常識的情景、莫名高昂的情緒,恍惚感逐漸包圍自己,只有額頭傷口陣陣的疼痛和渲染視野的溫熱液體,提醒著一貫認知的日常正逐漸崩毀。啊啊,逃不掉了……。

     為什麼要逃?你不是想仔細看看那個生物嗎?有個聲音發出了甜膩的低語,眼前,收割大量生命的怪異以驚人的氣勢再度襲來……



     突如其來,本無一物的上空,鋼樑從天而降,自背後貫穿了那染滿鮮血的異樣身姿,遲了半拍才轟然揚起的塵埃,使身體不由自主地隨衝擊向後飛舞。瞇細雙眼還是能清楚看到,綠色眼睛的死神無視身體的掙扎與扭動,執意追擊著最後的倖存者,那對蛇眼飛快地逼近,血盆大口中,只見毒牙猙獰。朦朦朧朧地,有個聲音牽引著自己站起,往前……只要再跨一步,就能夠得到並探知怪物的奧秘,只要一步……

叮鈴鈴~

     一陣清脆的鈴聲,驅散腦中的混沌,邪魅的蠱惑不知何時消失無蹤。

     揚起的塵埃逐漸落地,眼前景象逐漸變得開朗。上一秒還死命追殺自己的那人被鋼樑串刺,口溢鮮血已沒了動靜,那雙手卻違反自然法則的平舉,袖子已只剩一小截,蛇身末端隱於衣物盡頭,纖細的手臂上纏繞著怪蛇:漆黑的身體隱隱散發金屬光澤;詭魅的蛇眼,仍舊泛著綠光,只是相比方才微弱許多;噴吐腥臭氣息的大口,毒牙的冷光和自己的脖子相距不及一拳,若非那奇妙的鈴鐺聲,此時已然……

     心有餘悸的遠離蛇牙,直至現在才想到要注意那個「宿主」,衝擊掀飛了遮覆面容的帽子、口罩,下顎線條柔美,推測是個年輕的女子,臉頰有著奇怪的圖騰,在僅有一臂之差的距離內,可以清楚看見,那是由墨綠色、密密麻麻,彷若爬蟲的鱗片排列組成。

     環顧四週,一片狼藉,遍布刀痕的貨櫃,滿覆地面的暗色液體,散落一地的屍塊,無法閉上的眼中還殘留著驚駭……情緒冷卻後,奔湧而上的液體再也忍耐不住,踉蹌跑到一旁貨櫃邊乾嘔不止。內心一角卻奇蹟似地維持著理智,沙盤推演著該怎麼向聞聲趕來的人交代這一地慘況……

     等待著他人片刻,卻始終不見動靜,只好鼓足勇氣再次查看。卻發現甫先還插在地上的鋼梁連同女子和怪異一齊消失,只留下兩只白色的信封,靜靜躺在狼藉的土地上,其中一封,指明給賭場高層,而另一封……

  「   
        致
         
               夕君


                      別讓其他人知道此信的存在,請在安全的地方拆閱


                                                               您害羞的粉絲   
                                                               PS.開玩笑的☆  
                                                                             」      
                                                                               
     信封背面,皆印有一隻眼睛,和PSA字樣的封蠟,指名給自己的那封,更在封蠟旁,另外有個奇怪的微笑圖案。正苦於不知如何解釋現狀,這突然出現的信封,雖然不清楚是誰放在那裡,但不啻是根救命繩。略為猶豫之後,便按照信封指示,一只貼身藏好,一只則拿回賭場,交給今晚主事的經理,也就是自己的恩師。

     收下信封的老師一臉震驚,看來對於這名為PSA的組織並非全然陌生,讓自己先行回家休息後,轉而凝重的向其他幹部交代著什麼。縱有滿腹疑問,眼下重要的還是獨自冷靜一下。

     拖著疲憊的身心,無視偶來行人的訝異眼神,獨自返回住處,更衣沐浴。

     換下一身不知何時沾上大片墨綠與暗紅交錯,散發著鐵鏽和腥臭的外衣,洗去一身塵土。坐在床緣忐忑猜想明天會被怎麼樣,是否會有警察找上門等等,眼角餘光暼到了放在桌上的信封,說來也奇怪,放在滿地塵埃之上、藏在濕透的外衣中,這信封卻一點髒汙都沒沾上。

     小心拆開封袋,從中取出的,只有一張全白的紙。即使不死心的透光左右翻看,仍舊潔白無瑕,沒有半點痕跡。太多事情超出認知,腦袋已經無法順利運轉。雖然不懂這白紙有何神奇之處,但剩下的明天再說吧。隨手將信紙扔在床頭,伸手準備關燈……



     眼前一黑,繼而又一陣白強光撲面而來。下意識地以手遮眼,待逐漸習慣後,才發現,自己正身處純白的世界,深陷柔軟的單人沙發,眼前除了一張異常靠近的奇怪祭典面具外,還有一名渾身漆黑的男子,在這空間中醒目非凡,不僅身著黑西裝,連所坐的辦公桌椅也是黑的,甚至五官也隱藏於黑霧,無法辨認。

「久等啦~看來夕君有遵守約定呢~還在擔心如果出現的不只一人該怎麼辦~畢竟你看,我們可是害羞的小粉絲啊☆雖然有一部分是玩笑☆」

     冷不防地,從極近處冒出不時拉長且語調上揚的輕挑男聲。此時才緩緩退開的祭典面具,一邊退到漆黑男子的身畔,一邊做出誇張鞠躬歡迎的動作。

     「我們」?「粉絲」?似是看穿自己滿腹疑問,尚未開口,漆黑的男子便主動說明了來意。

「晚安,我是預測局的發言人,占用您一點時……」

「噢噢~疑惑的臉get~」

     自稱發言人的男子,完整句子還沒說完,便被一旁的面具華麗打斷。掏出不知藏在何處的傻瓜相機,無視現場的嚴肅氣氛,繞著沙發亂轉,還一邊以怪異的姿勢,喀擦喀擦地連按快門,被搶話的男子,也像是早已習慣,安靜的等著面具忙完,完全沒有繼續話題的意思。

「我們鮮少進行跟蹤業務,真的只是粉絲喔~開玩笑的部分只有害羞和這個黑壓壓而已~別用那種責備的眼神,人家好受傷~啊,這個也是說笑~責備的眼神也get~」

     或許,大概,可能是因為打斷了原先的說明,面具好心的為自己一開始的疑惑做了說明,不知道是否為故意,這說明對現狀的釐清根本一點幫助都沒有。

     發言人仍然一臉沒打算發言的樣子。

叮鈴!鈴!鈴!

     從沙發後方,視野的死角傳來了短促、聽起來略帶不耐的鈴鐺聲,聽到似是警告的聲音,面具下的男子,明顯地咂了下舌。

「真心急……咳哼,我等是觀測局的探員,如你所見,正在追討那個能魅惑人心的蛇怪」
	
     據面具所言,他們追查那個潛藏人群,狡猾的妖異已久,屢屢都在最後關頭被祂逃掉。幸虧今日被引到偏僻的貨櫃區,對方又執著於殺掉最後的目擊者,才會難得大意,被突襲後想轉移宿主,卻又受干擾而失敗,終於伏誅。自己聽到的不詳呢喃,則是受蛇眼的影響,若不是鈴聲驅散了魅惑,被注入蛇毒者,將會成為下一個宿主。雖然避開毒液直接危害,但身上、衣物上沾染到惡意與穢血,或許日後會被其他怪異陸續找上門。

     憑空天降的鋼樑,據說是眼前這男人的「異能」,但變出的鋼梁似乎不是能力限制,只是個人喜好;阻隔打鬥聲音的結界、驅散惡意的鈴鐺,則是名為「文物」的力量,似乎由男人的搭檔持有,據說對方因為害羞不願意露臉……騙誰啊你。

     不過鈴鐺……自古以來都有辟邪化煞的作用,據說還能招財保平安,清脆的鈴聲甚至還能降福驅邪,銅製的鈴鐺更是常見的法器。能力一說雖然啟人疑竇,但鈴鐺可是有考據,再加上鋼樑墜地的衝擊……第一次聽說幻覺還能產生衝擊波。

「總之,本局經評估,認為您具備成為探員的資質和運氣,有意以委任的方式聘請您加入,成為探……」

「沒錯沒錯~我們推薦的喔~~絕~對~不是因為想和偶像在同一職場,就近觀察的私心☆」

     發言人總算找到時機說明來意,本以為這次應該至少能完整說一句,沒想到再次被打斷。或許是按照持鈴者的吩咐完成了長篇說明,面具男感覺異常的亢奮,不時拉長的語尾和一副邀功的神情,成功地讓煩躁度又上升了好幾個層次。

     而那副面具的表情,不知何時變成了讓人不舒服的笑臉,還一點一點逼近眼前,面具下也跟著傳出了像是邀約的嗯?嗯?聲,似乎要自己立刻做出答覆。

鈴!

     彷彿為了解救被逼入沙發深處,無處可逃的自己,短促的鈴聲再次響起,男子只好不甘願的遠離,並補上後續。

「不急著下決定也無妨,到時候在那張紙上圈選結果就好~促銷期間加入的話,會贈送我的面具做為贈品~並幫您處理沾染不潔的衣物喔~有沒有心……」

     倏地,純白空間內面具和漆黑的男子快速縮小,未落的語尾也飛快消逝,自己彷彿被高速抽離,此時一道稚嫩的女童聲從身後傳來,緊接其後的,是一陣平淡的嗓音。

「那個煩人雖然愛開玩笑,但會被妖異找上門並非謊言,加入組織也能探究自保的方法,還請您詳加考慮」

「我們會耐心的等待您的答覆,若同意的話,聘書和須知會另外交給您。晚安,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回過神來,眼前的是熟悉的天花板,身下是早已習慣的觸感。剛才的一切仿若夢境。但腦海還能清楚記得,被帶到異空間前,自己是正要伸手熄燈的,這到底……

     回想起面具男最後說過,在紙上圈選結果。一骨碌地坐起看向床頭,信封仍穩穩躺在櫃子上,只是旁邊多了三樣物品;一個笑得詭異的祭典面具、一隻紅色的粉蠟筆和一串樣式別緻的風鈴。風鈴?莫非是最後送自己回來的孩子給的?

     而剛剛即便透著光,也全然沒有符號的純白紙張,則浮現了一排大大的文字。


                             YES	/        ̶N̶O̶ ̶
			I  really  do!!	    I  really  will!!



「果然沒有拒絕的選項……這問卷的瑕疵到底該找誰反映啊?」

     不意和死神擦身而過,似乎解開了心中許多結,拿起貼有「溫馨贈送」標籤的粉蠟筆,小心地不弄髒床,圈下了唯一的答案,即便此舉會使熟知的一切顛覆。



「姐姐?這周元旦連假,你們有預訂出遠門嗎?那時回家會給你們添麻煩嗎?」

     懸掛在窗前的玻璃風鈴,隨著歲末晚風的撫弄,輕靈的叮噹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