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壹、楚院風起盜無眠
杏月十六,時近丑末,天似傾灑濃墨。今日正是月明如水、澄淨盈盈的好節令,東風拂了來,不寒卻催促,惹得浮雲掠動,悄然掩月,有反客為主的勢頭,而它沒得意多久,東風再拂了去,復現了玲瓏月,照對底下三人。
祝昀謹在楚院裡,見著女子攔在黑衣男人身前,他知曉兩人的始末片刻未言,終是她開口打破一院凝滯,「還請當作沒見過我們倆,我們也是情非得已……」
「不可。」祝昀謹面色平和卻吐露拒絕,他向兩人靠近一步,復言:「妳楚家小姐設得局,當真以為沒有人看透?」
女子雙眼閃過一絲震驚,隨後竟嫣然一笑,「入局卻破,你可有想過後果?」
祝昀謹還未細想,就聞一勁道破空而來,他猛然回首,一柄寒刃已朝他襲來--
章一
天色初初放亮,鐘鼓尚未報曉之時,祝昀謹與李龍、李虎已在鏢局內準備一同前往楚宅。李龍、李虎乃是一對親兄弟,人長得挺拔端正不說,武藝更是不凡,現正拉著祝昀謹就在局內熱議起來。
「你們說這錢當家到底在想什麼?平日雖常接下私人委託,但這次可是楚家啊!楚家是誰?長子楚青珩可是刑部尚書,我們萬豐什麼時候涉足朝廷了?」李虎語氣難掩震驚。
李龍抬手拍了下李虎的肩,「別胡說,錢當家聽見肯定要說你『你這榆木如何能懂?開財路、闢富道就得款待任何一位賓客,況且委託我的可是那楚當家,與刑部尚書未有相干。』」語畢,還仿作錢當家執扇輕搖,好不風流。
祝昀謹啞然失笑,正要開口時李虎又說了:「不說這個,就這委託也夠奇怪了,江湖大盜金一笑特來信說在竹秋既望,丑末寅初之時要來盜取楚家代代相傳之物……這事交給衙門處理不就結了?他楚青珩還是刑部尚書呢,找鏢師來做護院,我可真覺屈才!」
「還別說,對祝三來說可不算屈,畢竟他武藝……有待補強。」李龍同情地瞄了瞄祝昀謹。
咚--咚--咚--
鼓聲一波波悠揚遠長地襲來,逐漸傳遍整個京城,祝昀謹噙著的笑染上無奈,「報曉鼓已敲響,我們可趕往楚宅了嗎?」
***
祝昀謹叩了楚府大門,不一會兒閽者開了門,難掩睡眼惺忪的問道:「誰呢?」
「可否請你代為通傳?我們是來自萬豐的鏢師。」祝昀謹朗聲報上來歷。
閽者許是有被吩咐過,眼神掃了三人那金燦燦的黃花掛,便大開了門將人迎進來。
進了門,三人跟著閽者來到前院,再由接替的僕役領路,一路走來,他們狀似平常地穿過遊廊,實則已暗地打量宅院的一景一物。楚宅種植花草妝點院內,尤以海棠為盛;還以假山造景,太湖石白而剔透,壯麗又不突兀,山旁另圈了一方池飼魚養蓮,有山有水,好不講究。
來到正堂,坐於榻上略顯福態、有些年紀的男子起身相迎,想必便是楚岳青了,他身旁還有一名女子,氣度嫻雅,應是其女楚媛馨。
「楚公,我們是萬豐鏢局的鏢師,於此受託而來。」祝昀謹長揖道明來意。
楚岳青連說了幾聲好,眼神不住的往三人身後瞧。「可就你們三人?」
祝昀謹溫笑說不,「今日過後,還有四名鏢師前來護院,還請楚公不必憂心。」
楚岳青放下了心,招呼眾人上榻,搖手讓楚媛馨捧了個精緻的盒出來,楚岳青接過,打開了盒取出一個小爐,爐為麒麟仰天狀,紋理十分細巧,可惜色澤灰中帶褐,看來並不十分稀珍。
「楚家祖輩一代代傳下之物,就屬這麒麟鱗了,相傳初代當家救了受傷麒麟,牠奔天後只餘下這片鱗,自此楚家便以此物做為當家證明。」他打開爐的蓋,現出裡頭一大片像魚鱗的東西。
楚岳青很是珍惜,並不以手觸碰,讓三人看清鱗片後就蓋上爐蓋,「那小賊說要取我府上代代相傳之物,想必就是這麒麟鱗,近來為籌備小女婚嫁之事甚是繁忙,特託你們萬豐來護此物。」
「可問楚公會將這麒麟鱗置於何處?」了解此次委託詳情的祝昀謹出聲提問。
楚岳青神色一滯,「平日收於藏書閣內處,此處沒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擅入,而這事關楚府的私密,不能告諸各位詳細置放地……可有難處?」
祝昀謹微不可見的頓了頓,「未有……萬豐接下此委託,定不所負。」
「甚好,謝初年、謝源節,你倆來帶三位鏢師好生安頓。」楚岳青高聲喚人。
作僕役姿態的兩人自堂外而入,同聲說了這裡請,三人起身便要抬步離去,轉身之際,祝昀謹瞧見在旁一直未作聲楚媛馨神色浮動,似是思忖什麼?
五人在楚宅內走動,兩僕役在前頭,就屬謝初年寡言,而謝源節看似較年長,作風圓滑得體,仔細地為初來乍到的祝昀謹等人介紹宅內格局,直到來到偏側房院前。
「這裡就是為幾位整出來休憩的房,有缺什麼喚人來,隨即補上。」謝源節說道。
祝昀謹笑著稱謝,「多謝,我們不是來做客的,過的去便可。」
謝源節不認同了,「我們這些僕役就有些打雜的本事,能讓各位住來舒坦是本分,可不能馬虎。」
李虎嘿出了聲,「就這話我聽來舒坦,賞!」他從懷裡拿了些賞錢給謝源節,謝源節不敢收,搖手拒絕。
「這三間連著的房,您們挑著選,現無事,那我們就告退了。」
謝源節彎身退去,謝初年使終繃著臉,多瞧了他們三人幾眼,才隨後離開。
祝昀謹感到難言的怪異,說不上來,他一邊想一邊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李龍、李虎也跟了進來,李虎壓不下心思低聲說道:「祝三,你看這楚家人擺明就不信任我們,竟然不說東西放哪,要是真被摸走了,我們根本不會發現,還護個什麼呢?」語畢還翻了個大白眼。
李龍也說了:「況且那麒麟鱗說來也不值幾個錢,也就對楚家有實質意義,金一笑真盜它也奇了。」
「祝三,你有在聽嗎?」
「嗯?喔,大戶人家的心思重,誰都不信實屬正常,護好藏書閣外圍便是。且不說這,金一笑盜取之物……有包括人嗎?」祝昀謹問。
兩人皆搖頭,從來都只聞金一笑非名貴的東西不盜,無竊活人之說。
祝昀謹唇角勾笑,暗道果真是自己多想了,心思一輕鬆,人也不似方才遲滯,「好了,說到底人家也不算虧待我們,讓護什麼就護,我們還是早早去盡了護院的責任為是。」
李龍、李虎覺得有理,轉身出了房門,餘下祝昀謹一人,他立於房內,腦中又閃過剛才的猜測。
——前來接取府上代代相傳之物。
金一笑若非為了盜取奇珍異寶,這代代相傳之意可指的是……楚家血脈?
章二
時至晌午,紅日當空亦不熱辣,春風澹蕩捎來了幾許棠花,那是如夢的景象。而昨日向楚岳青應下的四位鏢師,在此同時徐徐來到楚府。
「祝三,你還在磨蹭什麼?快點,他們晚來一日,我們今日就休息一日,換他們來守院!」李虎在房外拍門。
祝昀謹嚥下最後一口米粥,起身大致收拾了會兒,淨面漱口後就要拉開了門。
他暫頓,從懷中拿出一布包,抽出裡頭的細針,蹲下身將針塞進半截至兩片門底部的中間,卡在些微的門縫中,事了,他起身推開窗,支起身子就從窗子翻了出來。
「……做什麼好好的門不開,翻什麼窗?」李虎很是無語。
祝昀謹笑了笑,未特地解釋,反倒岔開話,「這裡的人不會進我們的房吧?」
李虎搖頭,說他早就交待給謝源節,這幾日給他們住的地方都不用人收拾。
與眾人匯合後,李龍已交待四人楚府的大致情況,將楚府分為五區塊,除藏書閣周圍有兩人照看,四區各一人,餘一人輪替休息,今日二月十四,還有兩日,大家還想存些精力。
祝昀謹分到的是大門進來左屬的別院,此處景致甚是秀美,不同於前院的整建,此處很有女兒家的風味,修築嫻雅,兩道植株黃杜鵑,似鳥欲飛。
「前頭就是馨蘭閣,不可再往前了,會冒犯小姐的。」女婢出言攔阻。
祝昀謹微愣,笑表歉意,順勢問了:「楚小姐可在院裡?」
女婢面色有慍,好似在看色徒,「問這個做什麼?」
祝昀謹看出她的防備,溫溫然解釋,「楚小姐在院裡,我走開便是,不在院裡,可能一個轉角就有所衝撞,問明白,也是防個萬一。」
女婢聞言,不好意思地臉兒俏紅,「這、這樣啊,小姐不在院裡,小姐對醫理的書籍甚有興致,此時在那藏書閣。」
「藏書閣不是任何人不可擅入?」他狀似無意問道。
女婢許是覺得方才錯怪了祝昀謹,升了一股補償心思,問什麼應什麼,「其中自然不含老爺的一雙兒女,尤是對小姐格外疼愛,知道小姐喜歡醫藥,還闢了一處藥室給小姐呢!」
「原來如此,多謝了,那我就往別處巡看,不擾馨蘭閣清靜了。」他道謝後回身不再逗留,進退有度。
祝昀謹走回前院,他停下腳步順理心思,其一是麒麟鱗的置所應有三人知情,其二是楚家小姐善醫,專有藥室可非玩鬧,其三……楚家小姐不好相與,黃杜鵑有毒性,中毒者輕則嘔吐、重則呼吸困窒,醫毒不分家,她不會不知,竟還植栽院旁兩道……。
思索至此,已未有特別有用的信息,祝昀謹才又邁開步伐,當巡庭院,他瞥見遠處假山後有兩道人影,仔細一瞧,是謝初年與本該在藏書閣的楚媛馨,兩人低聲討論什麼,辨的不是很真切,他想許是楚家小姐要吩咐僕役事情,未加留意,便走向另一處查看。
***
及近傍晚,只是在院中小範圍的來回守巡總是乏味,所幸不久後就輪至祝昀謹休息,枯燥便能忍得。數不清幾次巡至這庭院前,這次不同,他看到謝初年迎上來,想來可以如對那女婢一般探些楚府消息,就要開口時謝初年先說了:「關於老爺收到信的事……不,當我沒說吧!我先去後院做其他工作,就先告辭了。」
謝初年說完此句便離開了,祝昀謹滿腹疑惑,尚未細想就被一聲音叫住,「祝三,換你休息了。」
他應聲好,想待下次再對謝初年問上一問,便回到他偏院的房裡。祝昀謹拉開窗,翻身進了屋子,欲取盆汲水淨手,正好想起晌午對房門的一點小佈置,他走到門前蹲下身,隨即面色一沉,本應在門縫的細針靜置於地,不細看難以發現。
祝昀謹回身看了房內擺飾,他並未在此處留下太多痕跡,只有一個布包,裡頭裝了衣物僅此而已,大致打量了一會兒,感覺似乎沒有任何變動,出於謹慎,他不曾再碰過房內任一東西,再從窗口翻了出去。
他去找了李龍,李龍較李虎謹慎,不會喳喳呼呼,祝昀謹作勢閒聊,實則低聲問了:「你武功好,這附近可有他人?」
李龍一聽,馬上知是有事發生,對祝昀謹搖了搖頭,「怎了?」
「有人趁我不在進了我的房,你隨我一看可有什麼蹊蹺。」
兩人回到了房裡,李龍便彎身開始翻查,碰擺飾、觸牆面、摸屋樑,任何一角都未放過,可未有所獲,東西沒多也沒少,李龍正要說祝昀謹多心的時候,在床邊隱隱聞到極淺的一味道,蹲下身發現源自枕席,若非在萬秀坊待了許多年,對染料的了解熟稔於心,可真難察覺。
「祝三,你該不是睡覺喜歡聞著棠香入眠吧?」
祝昀謹搖手,應說自然沒有,李龍暗道這就怪了,伸手摸了摸臥枕,突有一股輕微的黏膩感傳至手心,不消片刻,還多了股咬蝕皮膚之感,他思索一陣,終於想出這觸感源自何物,不禁皺了眉頭。
「果真有圈套,臥枕被人塗了育疾草的汁液,此草無色無味,沾染的部位會有蝕感,若你像平日一股腦往枕上躺去,明日你的喉部就會咳嗽不止,再來就會使你的腦部昏脹,毒性不強,只是磨人的很,初時只需清水洗過沾染部位後塗上膏藥便能解,等有咳嗽症狀就得要吃上十天半個月的藥才能好全。」李龍沉聲。
祝昀謹聞言立刻催促李龍快去解其毒,順道讓李龍探探其他的鏢師是否也被下了圈套,自己留在房內,他看著那枕席想想還是別換了,換了東西動作大,恐打草驚蛇。李龍動作很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回到房裡,還捎上了李虎。
「我都知道了,這楚府可真是古怪!七個鏢師有三個藏有毒,我們三個的枕席都有,對我們下毒有何好處?且今日輪流休息的弟兄,沒人靠近這偏院,自然也沒看見誰下的手……」李虎咬牙切齒,還好記得壓低聲量。
祝昀謹聽後點頭,未開口說什麼,他想李虎有一點說對了,這楚府確實有古怪。
章三
「咳、咳咳……」祝昀謹摀住嘴咳嗽,一邊像昨日那般巡防。
謝源節捧了個大盒走過,聽見祝昀謹的咳聲停下腳步,「咦?鏢師你感了風寒?」
祝昀謹點頭,面上很是不舒坦,「可能咳……咳咳、總覺得喉嚨有些搔癢……咳。」
謝源節嚇了一跳,「那可不好!我知道杏仁茶可止咳,這就給你泡去。」
祝昀謹抬手攔他,誰知他動作飛快,捧著盒跑得沒影。祝昀謹沒法兒,便繼續巡視,走著走著來到正堂,就見女婢們顫抖跪俯在正堂口兩側,正覺怪異時裡頭傳來杯具擲地碎裂之聲,再有楚岳青的罵聲。
「不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天經地義,就這事不能順著妳的意胡來!」
沒聽見楚媛馨的聲音,楚岳青又說了,「我會挑好相貌、家世、人品皆上等的人,妳在府裡待嫁,就這樣定了!」
正堂的門被拉了開,祝昀謹腳下生風,迅速遠離好些距離,作勢認真巡守的姿態,他以眼尾悄悄覷探,楚媛馨低垂著頭從堂中奔了出來,女婢們團簇而上,她一把揮開女婢的手,就往外急走了去。
祝昀謹回身,那謝初年就站在後頭,眼神尋往的是楚媛馨離開的方向,「咳咳、你怎了?」
謝初年滿臉侷促,搖了搖頭,祝昀謹摀了嘴又指指正堂方向問,「咳咳、你明白咳、楚家小姐如何?婚事有礙?」
「怎麼能這麼說,只是、想與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罷了……」謝初年露出自己都沒發現的苦痛表情。
祝昀謹瞧見了,起了試探之心,「楚公果真是疼子女,咳咳、咳連婚事都還與楚小姐相議。」
謝初年未覺,聞言神情激動,「他真要是心疼媛馨,就不會逼迫她……不不,我一時腦昏,胡亂瞎說,我還要打掃就先告退了。」
他慌張地快速離開,祝昀謹看著他的背影,再看向地上的嫩黃,是方才自他身上掉失的--黃杜鵑落瓣。
***
夜晚,祝昀謹回房後看著那冒著熱氣的茶,不一會兒李龍來了,「謝源節給你泡的杏仁茶沒有問題,只是還摻了點東西,猜猜?」
祝昀謹很是無奈擺了擺手,李龍就自個兒解答了,「他在裡頭摻了育疾草的解藥,分量不多。」
「喔?所以謝源節定是知情的,不過不知道他是因誰、因何目的。」祝昀謹內心升起一股煩躁。
李龍感嘆,「唉,倒真希望金一笑快點來盜物,不然在這楚府,哪天被弄死了都不自知。」
下一瞬,門被推開,「可真累,裝了一天咳,沒病也咳出病,還有你們耽擱太久了,快點出來。」李虎抱怨後提醒他們倆。
回到院中,三人分開各自繼續巡守的工作,夜風總是陣陣寒涼,祝昀謹緊了緊衣袍,突然聽見附近傳來磚瓦碰撞的聲音,他尋聲而至,提氣躍上了屋頂,一上來什麼都沒發現,他蹲身碰碰瓦片也未有跡象,屏神細聽,只餘外頭打更人淺淺的說話聲。
祝昀謹正要從屋頂躍下,瞧見偏側院房有五道人影,其中竟有四個是自己局上的鏢師,他們在做什麼?再來就聞那第五人發出淒厲的尖叫聲,劃破整個夜晚寧靜。祝昀謹立刻跳下,奔至偏院,就見李龍、李虎各一手擒一人,被擒的四人還在不停掙扎,地上傾倒歪斜數個酒壺,餘女婢衣衫不整在地上害怕的如抖糠。
「怎麼回事?」楚岳青沉聲問,同他聞聲而來的楚媛馨上前將身上的輕裘掩住女婢。
楚岳青看向女婢,再看被擒鏢師個個面色酡紅,心內一推敲,怎麼不明白,「好一個萬豐鏢師!要不是我與媛馨就在藏書閣,離這裡近,怎麼能發現你們竟敢不守院,還飲酒意圖欺凌楚家女婢?」楚岳青氣極,「是不是我沒發現,你們就連我媛馨都敢下手了!」
楚岳青一說完神色悔懊,亦發現自己失言,祝昀謹上前,「楚公可莫獨斷,萬豐信譽眾人皆知,區區酒色怎能難倒我們鏢師,況且……這大半夜的,她隻身前往這只有男人堆住的偏院裡,是為何意?」語氣不卑不亢,所訴內容引人深思。
眾人眼神掃向那女婢,她霎時臉色蒼白,唇也抖得不像話,「我、我……」
楚媛馨突哦了聲,「鏢師言下之意是這四人可能是蒙人冤枉?恰好我略懂醫術,可為眾鏢師診看診看。」
楚岳青覺得有理,忙讓李龍、李虎好好箝住那四人,楚媛馨上前趨近聞人口中的氣味、翻闔上的眼皮,好一會兒方才開口,「可就只是喝了酒醉昏頭罷了。」
「你們還有什麼話好說!」楚岳青甚為震怒。
三人騎虎難下,亦是祝昀謹開了口,「真是我們鏢師的錯處,我們一力承下,只是就目前情況,金一笑盜物迫在眉睫,若楚公想轉其他鏢局接手護院工作,可謂倉促難辦,不如信我們萬豐最後一次,定能護寶將功贖過。」
楚岳青權衡利弊,再看向三人眼神清澈,不似苟且之輩,沉吟後決定,「好,只是那四人品行不端,我不會再用,此刻起關在柴房,後日再提去與你們當家『詳談』!」
「多謝楚公。」
因鏢師人數銳減,三人決議專守於藏書閣周圍,不再四處巡看。李虎語氣難掩震驚,「那四個不會真那麼蠢?身負任務還喝酒尋歡,當家的非揍死他們不可!」
李龍斜睨他一眼,「也就你信,瞧,他們趁亂塞進我袖裡的東西。」
那是一張紙條,攤開了上頭寫著:局中局、引慾丹、無事。
章四
二月十六,現已丑時過半,圓月高高掛,景色靜謐宜人,而楚宅內是如緊繃的弦嚴密不斷,鏢師三人更是警惕萬分。
約定時辰愈來愈近,卻是被祝昀謹打破沈默,開口說了:「我……去方便一下。」
其餘兩人一愣,隨即李虎出言調笑,「你祝三也會緊張嗎?」
祝昀謹啞口,搖頭笑著快步離去,在他離開不久,楚岳青來了,神色不安地對李龍、李虎說:「我來看看麒麟鱗,沒親自守著我放不下心。」
兩人點頭,看著楚岳青疾步進入藏書閣,李虎忍不住擺了個鬼臉以示不滿,李龍則回個眼色讓他收歛些,誰知片刻之後,楚岳青從內奔出,臉色灰敗地對兩人吼道:「麒麟鱗不見了!」
兩個大驚,李虎最先應聲,「怎麼可能?這邊完全沒別人接近過!」
李龍接聲開口,「楚公,該不是藏書閣有連通它處的密道?」
楚岳青聞言渾身一震,鐵青著臉咬牙吐出一字,「……有。」
***
祝昀謹走著,走過空院時聽聞一陣窸窸窣窣,聲音是傳自這幾日他甚少踏足的刑部尚書楚青珩的房院,他未再遲疑,運氣疾速來到院內,看見一黑衣人拉著女子的手動作倉促慌張,他暗道一聲果然,接著拾起地上擺飾用的小石塊,就往黑衣人小腿肚射去。
黑衣人悶呼了聲,回身見到祝昀謹甚為驚駭,抬手就要護住女子,女子卻挺身向前,「等一等,他不是你想抓的那個人!」
黑衣人聞言,拉下面罩露出臉,是謝初年。祝昀謹面色未改,好似看一齣早就知道結局的劇。
謝初年啟口對人訴說由來苦衷,在月色的照拂下更顯哀慟,他說他和楚媛馨是相愛的、他說要與楚媛馨離開、他說他不能讓楚媛馨成為拉攏權貴的利具,他說……祝昀謹想到馨蘭閣院道那嬌嬌又帶防備的黃杜鵑,若非黃杜鵑顯目引人,怎會有羊為其躑躅至死之說呢?謝初年為她,可不就是拼上了死勁。
「你們離開與否,本和我們萬豐沒有衝突,但有人總要為自己的作為付出代價,楚小姐,妳覺得如何?」祝昀謹笑問。
楚媛馨皺眉未應,謝初年低頭看了她一眼便不解的問:「不知鏢師是謂何意?」
祝昀謹上前了一步,「自然是楚小姐下毒害我們、設局讓我們萬豐人蒙羞之事。」
謝初年大呼怎麼可能,楚媛馨倒大方承認了,「我就奇怪育疾草怎麼沒有效用,原來你知道?可知道又如何,你的兄弟還不是被關在柴房裡任人宰制。」
「媛馨妳……」謝初年不可置信。
她出言打斷他的話,「初年,我要不對這些鏢師出手,我們能逃離的了嗎?」
她不待謝初年反應,又向祝昀謹說了,「鏢師,我讚你一句聰敏,但你要阻我,後果可不好受。」
祝昀謹身後侵來破空勁道,他迅即回頭,一柄寒刃已朝他面首而襲——千鈞一髮之際,祝昀謹身向後仰,折腰之勢險險避開致命處,可這姿勢令祝昀謹身子難穩,那人趁虛而入,換勢再度追擊,此時祝昀謹卻笑了。
「小心!」那是楚媛馨喊出的聲。
電光石火間,持刀之人感到腰間一股外力,再來就整個人飛空直到撞上梁柱才停下,他嘔出一口血,這才看清他面容,是謝源節。
「祝三,沒事吧?」問話的人收回剛踢出的那腳,拉了一把祝昀謹。
一人上前踩住謝源節不讓他動彈,另兩人則抽劍團圍謝初年與楚媛馨,此四人就是本該在柴房裡的鏢師。
「你、你們要怎麼樣才肯讓我們走?」楚媛馨氣弱,不復先前張揚。
祝昀謹面臨生死交關後還是那般溫文儒雅,夜風帶起他的髮,順過他的臉龐,聲音一如醇和的酒,「一筆一筆算清妳與萬豐的帳吧。」
兩人如墜冰窖,想走不能,楚媛馨內心一個悔,可惜無法挽回。祝昀謹欲再開口,被一人冷冷開口截斷話語,「放了他倆。」
來人竟是多日未曾謀面的楚青珩,他負手向前,對著祝昀謹說了,「讓他們走,你們蒙受的冤我會替你們洗清。」
制著謝源節的鏢師不滿出聲,「出自楚家小姐的手筆,放了他們還拿什麼洗冤!」
楚青珩冷笑,「就用你腳下的人來換,謝源節,幾日種種皆是你做的是不?」
趴伏在地的謝源節瞪大了眼,使力就要起身,只是又被踩回地上,他看向楚媛馨,見她眼神閃躲,終是未言。
謝源節氣若游絲,緩遲說了句,「是……全是我一人所為。」
「兇手找到了,各位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各位可要斟酌回答,別忘了萬豐就算是首富,也還是開在天子腳下,朝廷之下。」楚青珩勾唇,笑的譏諷。
眾鏢師頓時如被人奪去了聲,心有不甘可人都把話撂在前頭,還能怎樣?
「放開我……我有個東西……給你、你們,然後就放他們走吧……」謝源節掙扎著起身。
制著謝源節的鏢師收回了腳,他緩緩起身,從褲兜拿出東西,竟是麒麟香爐。祝昀謹審視了他一會兒,自謝源節手裡接過香爐,打開翻看,果真是那日楚岳青給他們看的傳家寶。
祝昀謹收好香爐,已不想再費心瞭解這被嚴守的傳家寶是如何落到謝源節手裡,就對謝初年與楚媛馨說道:「同楚尚書所安排的,你們……好走。」
接著祝昀謹等人就走,打從心底都不願再插手這楚府的任何事,這楚府……實在糟心。
他們回到藏書閣,李龍、李虎迎上來,楚岳青就發威動怒,「你們四人不是該被關在柴房裡嗎?還有麒麟鱗被盜了去,還不快給我找!」
祝昀謹翻手拿出香爐,撐起一笑,「東西在此,楚公不必煩憂。」
楚岳青大驚,搶過香爐仔細查看,隨後放心舒了一口大氣,「所以你們遇著金一笑了?看樣子是沒捉住他,不過能從他手裡奪回被盜走的寶物,你們真是不錯,好啊!」
「只不過這四位鏢師的事,我還是得告訴你們當家。」楚岳青板著臉。
「等等。」出聲的是楚青珩,他踏著徐緩的步伐,走到楚岳青身旁,輕聲耳語了一陣,楚岳青聞言低聲詢問,得以楚青珩肯定的答案順了眉目,一反方才的姿態,笑得很是逢迎又夾雜困窘。
「沒想到這事竟是我府上的僕役作祟,錯怪了眾鏢師,有愧、有愧。」
「……客氣了。」
祝昀謹抬頭,漫空本是朦朦朧朧的,漸漸地絲絲金光透了出來,天,竟是亮了。
終章
開市時辰一到,街坊就人聲鼎沸、熙熙攘攘,小孩們在道上嬉戲玩鬧,有人推著推車,載著全是今日的生計,叫賣招呼、談聊說事交織在一起,熱鬧非凡。祝昀謹和鏢師們一同上茶樓,為的是一品難得新來的茶葉。
「對了,當家的把皇宮需要的物資都備好了,看來哪天就會布置下來讓人去送,你們誰要去啊?」一人問道。
一名鏢師想也不想,立刻就應,「皇宮?上月去那楚府搞得我回來悶了好幾日,打死我都不想再跟朝廷有所牽扯!」
其他人紛紛應和,對楚府滿腹怨氣,祝昀謹在旁淺笑,閃神之際,他想到一疑問,「那日你們從柴房出來,怎麼知道要到楚尚書的院裡來找?」
鏢師們面面相覷,一人說了,「我們不是撿到一張紙條嗎?上頭就寫著『楚尚書院內,急』,落款是你的名呢!」
祝昀謹拿著杯的手一抖,差點灑了滿桌,「我沒寫……」
眾人瞪圓了眼,場子瞬時冷凝下來,而後李龍、李虎從外頭進來入座,朗聲說著來遲了要自罰三杯,倒是被攔阻,說是好茶才不給兩人這般浪費,來往笑罵招呼下來,倒是沒人再提起方才的插曲。
祝昀謹亦不想糾結,眼神落到了樓外,底下孩童們天真開懷地玩著,他見狀也不禁笑意漸暖,接著有一人身形看似男子,散亂著髮從巷中拖著腿走出,應是腿腳有疾,孩子們許是好奇,圍上那人說著什麼,祝昀謹在樓上自然聽不清,不過從孩子們靜下來看著男子的樣子,
男子應是對他們說故事也說不定。
「祝三,想什麼呢?」
祝昀謹收回視線,說了句沒什麼。
茶樓下的孩童真的是在聽男子說故事,男子說完了,小孩們不是很高興,語氣難掩失望,「啊?所以仙女姐姐沒有和大哥哥在一起啊?」
男子搖頭,「……沒有呢,她被人偷走了。」
「不開心!叔叔你叫什麼名字?要記住你,讓你下次說幸福的故事給我們聽!」孩子想法總是如此單純直接。
男子沉默,他撫了撫自己的腿跟,那裡按下凹陷了進去,許久,小孩們以為他不會回應的時候,他開口了,「我叫……謝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