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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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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境的熱度讓人昏沉,彷彿陷入深深的泥沼之中,被捆住了手腳,封住了五感,除了溫度外什麼都感受不到。無止盡的向下深陷,被掩蓋後沉沒,漆黑的空間之中看不見底端,在茫然的意識之間不斷下沉,不斷、不斷的……

 

  無垠的空間之中,彷彿誰都不存在。

 

  彷彿誰都不曾存在。

 

 

 

 

  凱特在天色才剛亮起的時候醒來,清澈的陽光從窗沿縫隙中攀爬蔓延,他還有點恍惚,揉著酸澀的雙眼,不用轉頭就能看見黑貓毛茸茸的身軀,一隻腳掌還剛好踩在他的額上,睡到肚子都翻了出來,打著呼嚕,不難猜測剛剛一腳把他給踢醒的兇手是誰。

 

  小心翼翼的將黑貓的腳掌從額上移開,撐起身體,從四肢關節乃至肌肉都傳來陣陣酸澀僵硬的感覺,整個身體像是不是自己的,難以控制。忍不住低呼出聲,耗了好一番功夫才從躺姿轉變為坐姿,又再緩了些時間才能慢慢活動起身體。在折騰的時間中,因為讓出了空間,黑貓已經整個身體都躺到枕頭上去了。

 

  失笑的看著黑貓模樣,伸手摸了摸,手上紗布粗糙質感提醒了他傷口的存在,這才有點回過神想起自己先前是遭遇了什麼狀況,拉開上衣的領口,不意外也看見胸膛同樣裹著一層又一層的白紗。

 

  「……。」

 

  另外一手按上額頭,跟偏涼掌心相比起來高了許多的溫度,但這樣到底算不算正常自己實在是有點分辨不出來。雖然冬季已經到了末期,但離開被窩之後還是很快的感受到了寒意,攏緊身上的衣衫,躺上床前沒來得及換掉的衣服上頭還有著乾涸變硬的深色痕跡。

 

  作為總是將行李簡便到最低程度的旅行者,實在是沒有隨身攜帶太多可以更換的衣物……有點困擾的看著破了個口的斗篷與背心,只能先行換上備用的襯衫,思索著或許晚點得到城鎮裡做些採買了。

 

  不過在那之前,得先道個謝才行。

 

  讓黑貓待在房間裡繼續睡,青年披上斗篷遮住了他覺得不太得體的服裝,走出房門。才在想不知道溫特太太醒了沒有,就正好看見抱著一堆被單走上樓梯的旅社女主人,兩人都是一愣。

 

  「啊,謝里爾先生!你醒來了啊,樓下有早餐了,趕快下去用餐吧。」

  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旁邊一個房間的門,溫特太太看也不看的就把手上那堆被單都給扔了進去,清空雙手後快步上前走到青年面前,東瞧西瞧的,下一秒就踮起腳尖伸出手,探了探青年額頭的溫度。「嗯,看來是退燒了。」

  

  「溫、溫特太太。」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凱特的語氣不知道該是無奈還是尷尬,直到婦人放下了手,才露出了苦笑,「謝謝,麻煩您……」

 

  還沒說完,就被溫特一揮手打斷:「又說什麼麻煩!我向來把每個在我這邊休息的人當作家人一樣,有什麼問題就說吧,我能幫忙就會幫忙的。」說著又打量起青年,顯然對他身上的斗篷很有意見,「你這模樣是打算要外出去哪嗎?」

 

  不知為何,凱特總有種如果直接說「是」會很糟糕的感覺,一時語塞,在支吾之中,很快地就又被溫特太太給搶過話。

 

  「沒有就好。」有著母親氣息的婦人手插著腰,點點頭,「不過在屋裡的話,斗篷就脫了吧,上頭的破洞晚點拿個針線來補補……」

 

  「不用麻……唔,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溫特太太。」連忙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出聲,凱特苦笑著,「不過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現在的打扮不太得體,所以還是穿著比較好。」

 

  「哈?」大概沒料到凱特煩惱的方向,婦人愣了一下,但也很快的理解了問題,掐著下巴思考起什麼,「說的也是呢,這是蠻困擾的……啊,我知道了,跟我來吧!」

 

  「欸?」

 

  還沒來得及問什麼,溫特太太已經邁開步伐朝著樓梯方向快速地走了過去,見凱特愣在原地還不忘揮手招呼跟上。青年不明所以,但看到婦人臉上的表情,也只能默默地跟了上去。

 

  在剛入住旅社時,女主人就有稍微介紹過整間旅社的架構,一樓以餐廳與廚房為主,二樓則多是客房。如果沿著樓梯繼續往上,就是溫特一家人個人的房間,平時當然是不讓客人上來的,也顯然沒太常有人走動,與溫暖的一二樓比較,感覺冷清了許多。

 

  「我家那口子是商人,總是到處跑的忙得很,最近也很少回來。」

  室外的陽光從走廊底端的窗口照入,帶來了足夠的照明,等到凱特也爬上了三樓,溫特太太從圍裙口袋中翻出了鑰匙,正在開著某間房間的門。「唉,這個家也是越來越冷清了……所以我才喜歡你們這些旅客多多留下來陪我聊聊啊。」

 

  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卻又像是想說給誰聽,凱特還沒決定好到底要不要回應,溫特太太已經推開了房門,再次朝著青年招招手:「來吧。」

 

  「……好的。」看著房間內的擺設模樣,青年一愣。

 

  進入房間,那種無人的空寂冷清感又更加的強烈,房內雖然仍有家具與擺設,卻沒有任何人在使用的氣息,空蕩蕩的,但又維持得很乾淨。溫特太太一進房間就往旁邊的櫥櫃走去,打開櫃子,一一拿出了裡面摺疊收納的衣物,清一色都是適合成年男性的大小樣式。

 

  凱特還在發楞,那邊溫特太太好像已經找到自己的目標,拎著幾件就湊了過來,並指揮著要青年將斗篷脫下。直到這時,凱特才回過神來,發現溫特太太的目的,連忙搖著手拒絕:「等下,溫特太太,我不能接受──」

 

  「沒關係啦,都還是可以穿的,我都有整理,應該還算乾淨。」拎著襯衫似乎是要比對凱特的身形,溫特太太笑得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反正一直在這邊擺著到最後應該也是給我當抹布,算是幫我個忙?」

 

  「唔……」凱特還在內心天人交戰,卻馬上被溫特太太抓到破綻一把拉近,除掉斗篷之後就直接拿個罩衫往頭上套。「哇啊,我自己弄就好──」

 

  「溫特太太,這衣服是?」手忙腳亂的奪回自主權,為避免拉到傷口而動作有些緩慢,凱特一邊整理著自己的儀容一邊問著。衣物布料質地樸實,且也有著不少洗滌過的痕跡,加上是從櫃子裡拿出來的,不難想像這些衣服應該也有本來的主人。婦人在一旁撐著臉看著青年動作,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

 

  「這是我兒子的。」

 

  「咦,您……?」

 

  整理的手突然停頓了下來,凱特看著旅社的女主人,表情一下複雜了起來。「……容我冒昧,您的兒子現在……?」

 

  「喔,他死了,大概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溫特太太的回覆意外的平靜,依然維持著暖暖笑意,又遞了件衣服過去,「掉到湖裡淹死的,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很抱歉。」

 

  「唉呀,沒什麼好抱歉的。」擺了擺手,顯然也早知道會造成對方這樣的反應,溫特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眼神卻仍是柔軟的,「不過看到你這樣的年輕人,總會讓我想到他……我兒子當年也說過想到處去旅行呢,呵呵。」

 

  「結果反而是他老爸、我家那口子啊,過去總念著孩子不要老是往外跑,待在故鄉,開間店安安穩穩的生活多好,結果在孩子出意外之後,換他老是往外跑,一跑就是大半個月,留我一個人在這顧著這間旅社,累死我了。」

 

  說著說著,還伸手槌槌自己的肩膀,從窗口照進來的光線落在旅社女主人的臉上,閃閃發亮著。凱特脫下身上的罩衫拿在手上,神色複雜的望著溫特太太,隨即,也溫和的笑了起來。

 

  「也還好溫特太太留下來了,不然,我就糟糕了。」將衣服簡單折疊後遞了過去,凱特輕撫著自己身上的繃帶,由衷地說,「昨晚露夏也說,溫特太太就像個母親一樣……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呢。」

 

  「我一直以來的經營方式,就是要把這裡打造得像個家庭啊。」雖然矮了青年整整一個頭,婦人還是挺起了胸膛,一臉驕傲,「這些年來也還挺成功的。」

 

  「是呢,看得出來。」凱特笑笑應著。

 

  「啊,不過,不是昨晚。」得意了一陣,溫特還是想起什麼似的提醒,「你睡整整一天……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所以那應該是前天晚上的事。」

 

  「……欸?」

 

  愣了半晌,陽光暖暖的從窗口照進,給房間帶來充足的照明,從敞開的門口突然傳來了一聲貓叫,慵懶而柔軟。青年與婦人一同下意識的扭過頭去,果不其然看見黑貓呼嚕的從門口蹭了進來,悠哉得彷彿這是自己家一樣。

 

  「唉呀,貓咪先生。」

  笑看著黑貓晃進房間,湊到青年腳邊讓他伸手抱起,溫特摟著懷裡的衣服,繼續說了起來,「昨天一整天,大概是傷口的關係,你都發著燒睡著呢……不過貓咪先生也很窩心,就一直待在你的床邊守著你,還不讓人帶牠離開。」

  

  「是嗎?謝謝你了,貓咪先生。」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搔著黑貓的耳後,凱特眼神柔軟,隨即,想起了什麼地提起:「……啊,那露夏呢?她回去了嗎?」

 

  「沒呢,我把她留下來幫忙,正好她說她在找工作,我這可是很缺人手的!」說到這,溫特太太的神情突然有些微妙了起來,「她呀,現在應該在樓下餐廳那,也是該吃早餐的時間了,要找她一起吃嗎?」

 

  「啊,好,也是該好好謝謝她呢。」

 

  「嗯?嗯,人家女孩子昨天可是也有照顧你的──」

 

  「欸,是嗎?這樣就更該說謝謝了,是不是該準備什……溫特太太?怎麼了?」

 

  「唔,沒事。」

 

  在凱特有些困惑的神情之中,婦人莫名地搖著頭嘆起氣來。

 

 

 

 

  離開房間之前,在溫特太太的堅持之下,還是替青年選了幾件輕便的衣服,以「你穿著去旅行我兒子也會很高興的」之類的理由讓凱特答應收下。有些無奈而不知所措的、凱特抱著黑貓,看著婦人收拾著房間的背影,身形輪廓在陽光照射下顯得模糊而柔和。

 

  「溫特太太。」

 

  「嗯,什麼事?」

 

  「我的母親,在我大約十歲左右就過世了。」

 

  有些突兀的冒出了這麼一句。溫特太太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望向抱著黑貓、站在門邊的青年,背光的陰影剛好落在旅行者年輕的面容上,讓人看不清表情。但從語氣聽來,應該是與以往相同,帶著溫和的笑容吧?

 

  「她是非常美麗、溫柔、堅強的女性,我與她相依為命,她總拚了命的工作以提供我最好的物質與教育……就算再忙碌、再疲累,也不曾看她表現出任何一絲的抱怨,一直都是那樣優雅美麗的模樣。」

 

  「直到最後,我看著躺在床上的她……依然是那樣的美麗。」

 

  「溫特太太,您給我的感覺,就像我的母親一樣呢。溫柔且堅強,看起來是那樣的美麗……」

 

  「……真的,很謝謝您。」

 

  「……」

  青年的聲音漸弱,最後一句話就像是喃喃一樣。將所有的衣服都摺疊好放進櫃子裡,溫特手上掛著要送給眼前旅行者的幾件,拎著裙襬走上前去,揚起了自己的嘴角。

 

  「謝里爾先生,一定很像你的母親吧?」

 

  「啊?是的,從小大家都是這麼說──」

 

  隨著旅社女主人的步伐往前,陰影的角度也逐漸改變,一直到可以看清對方表情的位置,婦人果然在青年的臉上看見了她所預料的,一如往常溫柔的笑容。

 

  這讓她笑得更燦爛了。

 

 

  「你的母親真的很漂亮。」

 

  「嗯?欸,啊,是的。唔……溫特太太?」

 

  「呵呵,走吧,該吃早餐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