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雨下個不停。
午夜一過,主屋的燈都熄了。
屋外的雨像是不知道停歇似的,下個不停。
大哥還沒回來。
身形嬌小的孩子跪坐在柔軟的床鋪上,面無表情地盯著紙拉門,昏暗的室內只剩下一雙異色的眼瞳微微發亮。
還沒回來。
他垂下視線,眼角撇向身邊空著的床鋪。
他記得大哥今早出門前說過,今天要出遠門會晚點回來,不用等他。
他當時沒有點頭,所以也不認為自己應該照做。
雨嘩啦啦的下,越下越大。
屋外的雨聲融進了夜色,讓黑暗染上水氣變得冰涼。可能是因為和黑暗混雜在一起,他總覺得夜裡下的雨也是漆黑的。
黑色的雨。他想起他大哥不喜歡在下雨天出門,說是會把衣服弄髒。每次下雨就會皺起一雙漂亮的眉看著屋外。
二哥看了就會拉過他碎碎念:怕弄髒又愛穿白衣,打爆人家還嫌人家血髒了自己的衣服,沒見過這麼囂張的潔癖……痛、大哥不要拉我耳朵。
正回想到二哥瞬間變的驚恐的表情,突然一道白光劃破黑夜,撕裂空氣的聲響隔了幾秒才傳來。
轟──
……打雷了。他微微豎起耳朵,不自覺的抓緊袖子。
他對天氣沒有特別的喜好,應該說他本身對很多事都沒有感覺。只是在聽說過母親在他還未出生時,在雷雨天總是會抱著枕頭和兒女擠被子的事蹟後,每次下雨就很期待打雷。
「聽說是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幾千年前吧,」當時雙子之一故作神秘的對他說。
「正好在睡覺,睡得正好的時候──」雙子之一接話。
兩人突然同時將臉湊近她們的弟弟「哇」的叫了一聲。
『遇到天劫,被雷轟轟轟──的劈到!』一模一樣的聲音完美的合在一起,就像只有一個人在講話。
『嚇到了嗎?嚇到了嗎?咦?沒有嗎?』
聽說就是因為那件事,每次打雷母親就會擠來最小的孩子房間,說是怕小孩也被雷劈。
「那女人只是自己心理創傷不敢自己睡吧。」坐在一旁調整機械的二哥花景頭也不抬的說。
「跟她睡跟本就是謀殺,差點被她勒死,調了好久的作品也被她弄得一團亂。」當時二哥咬牙切齒的補充感想。
有時候他會有點錯亂。
兄姊描述的那個人似乎是個非常溫柔熱情的人,跟他記憶中的母親完全不一樣。
若要比喻,他覺得母親就像是清晨院子裡瀰漫的霧氣,沒有溫度,也沒有實體,一片稀薄的雪白。
那之後,他就很期待雨天。
出生後,也遇過了好幾個雷雨天,但是不論雷打的多響,他總是等不到母親來開他的門。
一次也好。他盯著拉門。
但是,每次門後都只有雨後更深的寂靜等著他。
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呢?
轟──
又一道雷聲響起。他不由自主的豎起了耳朵。
雖然雷聲和雨聲越來越大,但他還是聽到了腳步聲。
有人在門後面。
會是誰呢?他稍微抬起了臉,想知道卻完全沒有勇氣去揭開答案。
在他的注視下,門被緩緩拉開。
嘶──
門後兩名抱著棉被的華服少女,悄悄探頭。
「大哥今天不在?」
「不在──」
等看清楚房內只有一隻白白軟軟看起來很好抱的小孩,鏡霜歡快地把棉被一丟,默契極好的擊掌後還同時爆出歡呼。
『耶──弟弟是我們的了!耶──』
看到自家弟弟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雙子愉快的張開雙臂,一左一右把他抱進懷裡。
「怕打雷睡不著?」
「不……」
「姊姊可以唱搖籃曲喔。」
『一起睡吧,一起睡──』
完全不給他否認的時間,兩人抱著他搖啊搖的自己玩得很開心。
刷──
門突然被一把拉開。房內的三人同時轉向門口。
「喂──小不點。」
也抱著枕頭的花景看見裡面已經有其他人的時候小小的「嘖」了聲。
「讓開讓開,你們兩個睡到一邊去。」花景毫不客氣的驅趕妹妹們,順便把被搖得頭昏眼花的弟弟硬是從兩人手中拔出來。
無視雙子的抗議,花景打量了下手上拎著的生物。
頭髮是白的、皮膚是白的、連衣服都是白色的,整隻都是白的,簡直跟團雪球沒兩樣。
「你就是不早點睡,才會一直是顆小毛球,又煩又小又不可愛。」花景瞪著那團白色的腦袋用力搓個兩下,手感該死的很不錯。
「明明就很喜歡還不承認,」
「阿景是傲嬌。」
『傲──嬌──』
「吵死了,不要學大姊叫我阿景,給我叫二哥!」
兄妹吵架,內容有時候真是幼稚到一個極點。
呆呆地看著好像又要吵起來的兄姊不知該作何反應時,一道閃光無預警的透過紙拉門闖進屋內。
巨大的黑影在雪白的紙門上閃現。。
他微微睜大眼睛,在意的不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出現的黑影,而是那影子的形狀……
「嘖。」花景不耐煩的瞥了眼拉門,毫不猶豫的一把扯開。
轟──
門外只有一名與黑影不成比例的嬌小少女在稍晚響起的雷聲中瑟瑟發抖。
「……人家……怕打雷,不敢睡……」
少女淚眼汪汪的抱緊自己的枕頭,可憐兮兮的仰頭抓著比自己高不少的弟弟衣角。
「……進來。」花景瞪著門外默默讓到一邊。
「耶──小弟小弟來陪姐姐睡──」一秒就收掉眼淚的大姊櫻草馬上衝去撲抱目標物。而目標物露出驚訝的表情愣站在原地,被突擊成功。
「明明是我們先來的!大姊太奸詐了──」
「太奸詐──」
不理會開始擠一團的笨蛋們,花景皺起眉頭看著門外,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著。
「真是的,他明明一直都在等……」
說到一半的話被一顆枕頭打斷。
他抓起砸到自己後腦的鬆軟枕頭轉身,對正在慶賀偷襲成功的雙胞胎露出要殺人的眼神。
「阿景快把門關上不然就出去啦──」
「出去──」
沉默的反手將門拉上,隔開門外的雨聲及黑暗及其他的什麼。
花景抓起枕頭用力砸回去。
「這是怎麼了?」一拉開門,雪見就露出苦笑。
清晨趕忙回到住處,雪見本來以為又會看到跪在門邊等到睡著的幼弟,誰知道卻看到睡成一團的弟妹們。
不只被子,連睡姿都亂七八糟。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應該有好好睡覺。看著被圍在中間的小孩子,他露出不知該說是放心還是苦惱的表情。
「不看看嗎,坐了整晚卻不進去看一眼說不過去吧。」
他轉向門側輕聲說道。
不是詢問,他只是試圖勸誘。
「不了,既然雨已經停了,那我也該走了。」
門側端坐著的女子對自家長子露出笑容,拎起略濕的衣襬,明明沒有接觸到雨水卻還是帶有濕潤的感覺。
「他很想見妳。」
女子垂下頭,沒有應聲。雪見也沒打算催促她的打算。
「……我只要知道他們沒事就好。」
留戀地看了眼門後的孩子們,女子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有想說的話就自己好好地對他說啊……」
閉眼假寐的花景猛然睜眼看向女子的背影。
「阿景你這種態度會沒有女孩子願意理你喔。」睡在旁邊的櫻草也張開眼睛。
「對啊──都不想一下人家的心情。」雙子之一幫腔。
雪見挑高眉毛,看樣子所有人都在剛剛他開門的瞬間被吵醒了。
「超不體貼。」
「沒人要。」
「你們兩個──」
「不想睡的話就通通起來和我對招。」
一句話就成功的讓弟妹們都閉上嘴。
雪見掃了一眼弟妹們,花景就不用說了,即便是剛剛才幫母親說話的妹妹們,也隱約露出了不甘心的眼神。
「這樣太可憐了……」不知道是誰這樣低聲的說。
「我們可以試圖改變過程,但是結果是好是壞,我們無法為他決定。」
嘆了口氣,雪見走進房內將門帶上。
「他得自己判斷。」
除了本人之外,沒有人可以斷言怎樣才算是幸福,但同樣的,也沒有人夠資格肯定的說,這樣就是不幸。
眾人默契地望向房間中央熟睡的弟弟。
並不是為了那孩子,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為了自己的私心。
剛剛母親的那些話,要是他能夠親耳聽到就好了。
「我們快要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