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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

 

1019年,五月,酷摩五歲

 

 

  現場的交響樂隊奏著輕快的曲調,原本死沉且寂靜的房間瞬間穿上了金色的華美禮服,窗子週邊有向陽光般的飾條框著,乳白色的牆壁上延伸出彎曲的燈架,三枝亮著溫暖光線的蠟燭把燈架上垂掛著的水晶珠子照的閃閃動人,就像是真的鑽石一樣,而在天花板上向下掛著數個像噴水池這麼大的水晶燈,上頭的水滴型黃白燈泡像天空中的恆星自體發光,把水晶燈上大大小小、不同形狀的透明水晶照亮變成他們周圍的小型星星。房間中最大的白色雙邊門被打開了,從外向內湧進來的,是像米粒一般,身上穿著各色各樣禮服的人們,從衣服可以明確分別出性別,男人都穿著帥氣鼻挺的西裝襯托著他們帥氣的臉龐;女人穿著長的拖地一看就知道行動很不方便的禮服,從上往下看就是一朵盛開的花。光是衣服樣式就已經百百種讓人看的眼花撩亂,更不用提每個人身上所佩戴的裝飾品,真是光彩奪目。

 

  人們開始往房間中擺放在左右兩旁的長方形餐桌上聚集,白色的長桌巾墊在桌上,旁邊掛滿了用另一個顏色的布條綁成的布花讓桌巾看起來不會過於單調,而桌巾上方則擺放著各種大小的盤子,遠看是白色的,但近看,那些盤子上都有用金色或紅色的漆料畫了各種不同的圖案,非常的雅緻。但是人們並不注意那些布條和餐盤,他們眼神的集中處是盤子裡的美食和自己週邊的人物。穿梭在人群中的黑色人影是負責服侍這群人的服務生,當有人舉起手時就會以最快的速度靠過去,然後幫他們用小白盤裝著需要的食物或者用透明高腳杯裝著各式飲料拿給他們享用。這些服務生們沒有小費,因為他們正在服侍著的人的地位遠高過於他們,而那些動作都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

 

  白灰色的眼睛往上看,眼睛的主人並不是看著那些食物,而是看著一個個走來向自己身邊那穿著一襲跟髮色一模一樣的金黃色禮服的母親問好的人們。

 

  「費德斯里夫人,您好。」

 

  「哎呀,是……」
 

  母親的眼睛往下方一督,看著身長矮小面對這種場合卻意外冷靜的酷摩。

 

  「布里曼。」他小聲的對著母親說出一個單字。

 

  「是布里曼夫人啊,您好啊!」母親跟著酷摩說出了剛剛的單字,那是對方丈夫的姓氏。

 

  打了招呼之後,兩個女人就開始聊起天來,這時候的酷摩就顯的有點無所事事,於是他遠離了吵鬧的母親和上前搭話的人,獨自走到餐桌前去看桌上擺著的東西。雖然他已經五歲了,但餐桌的高度還是高過了他的頭頂,雙手抓著桌子的邊緣然後用前腳掌的力量把身體往上推高才勉強看到了盤中裝著的食物。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滷的透徹泛著油光的雞肉,紅棕色反光的皮看起來非常美味,但是他卻不感興趣,把眼神移往別的東西,正要看清楚另一邊東西的時候,身後就傳來了母親的叫喚聲。

 

  「酷摩,快回來!」

 

  那不是母親因為遺失孩子而擔心尋找的叫喚聲,而是像在命令自己養的小狗不要亂跑的聲音。

 

  「…好。」

 

  腳跟放回地板上,雙手也跟著離開了桌子,他沒有任何留戀地向後轉,然後端正走回自己母親身邊。

 

  「在家就說過了,不准你到處亂跑,沒聽清楚嗎?」

 

  他是在對著酷摩說話,但是視線卻放在前方某個人的身上。

 

  「……」

 

  才剛走回母親身邊就立刻受到責罵,讓酷摩的心情低落地不想說話,他寧願看著斜前方正忙碌走動的人們的皮鞋和裙擺,也不願抬頭看自己的母親。

 

  「聽到了沒有?」

 

  母親還是沒有看著他。

 

  「…知道了。」

 

  確認酷摩回答後,母親用手上的羽毛扇子對著剛剛看著的人點了兩下,他說:「那個人,叫什麼名子?」

 

  母親並不是不小心忘記了對方叫什麼,而是根本就沒有記住過,這種事從酷摩有記憶開始就一直持續著,怎麼也沒看過母親用心的去記過別人的姓名,再加上前幾天發現酷摩能把瞬間看到的文章一字不漏地讀出來,讓母親開始依賴他的能力,更是不會主動去記名子了。被問到問題時的他不太高興,本來想隨便說一個名子讓母親在那個人面前出糗,但當他抬頭的時候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對方是比自己家族還要有勢力的貴族,再怎麼想要捉弄母親也不能在這種場合毀了自己家的名聲,所以他按照自己昨天背起來的名單,說出了對方正確的姓名以及家族行業。

 

  母親的個性是喜歡攀附比自己高的權貴,但他並不是想和父親離婚找尋新歡,而是想跟對方建立起關係後把家族事業往外擴展,然後讓自己在夫人們的小圈圈中有頭有臉。這些東西對這年紀的酷摩來說還不太能理解,但隱約的可以感受到這些大人們並不是真的在交朋友,因為那些笑容和談話內容都假的太不自然了。

 

  「是嗎?你確定沒有背錯?」

 

  「…沒有。」

 

  當母親反問自己的時候,他知道母親的第一個問題是故意的,是用來試探他的。

 

  「很好。」右手的羽毛扇子在左手的掌心上打了一下,他的脖子拉長了一點,也清了一下喉嚨。「你待在這裡,一步也不能動。等我回來。」

 

  「知道了……」

 

  酷摩回答完,母親雙手拉起裙擺,踏著假高雅的腳步往那個人的位置走去。看著母親恭敬地向對方打了招呼,並開始沒天沒夜地聊天起來時,他抓著自己的褲管,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向下看著自己穿著的長馬靴。

 

  原本應該是自己哥哥要跟母親一同參加這場宴會的,卻因為得知那個人也會參加,而臨時改成帶酷摩來,這是他的第一場宴會。雖然這種房間在自己家很常見,甚至是每天都會看到的東西,但人一多起來還是讓他有點措手不及,雖然如此,但他知道今天來,自己的作用只有--幫母親唸出對方名子--一個,當自己沒作用的時候,就像是街上的垃圾一樣,不見了也不可惜。

 

  看完了自己的馬靴,他轉頭看著右手邊的小男孩們,那些人的年紀看起來比自己大了一點,也比較高,但卻是這房間裡唯一可以和酷摩玩的人了。他們好像在談論著什麼,有說有笑的,讓酷摩打從心底羨慕。其中一個人好像注意到酷摩的視線所以對著他笑了,讓他的臉稍微紅了一些,然後很快地把頭轉開。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聲音離自己很近,所以他轉過去,聲音的主人是剛剛對著他笑的男孩,足足比自己高了一顆頭,所以酷摩必須抬頭才可以看到他的臉。

 

  「我…沒有。」

 

  自己只是站著而已。

 

  「你叫什麼名子?」

 

  他其實有點想反問對方的名子,按照他所知道的交誼禮節,問對方名子之前應該先說出自己的名子才對。

 

  「…酷摩.費德斯里。」

 

  「費德斯里?」對方重複說了一次他的姓氏,感覺好像很驚訝,但隨後又繼續說:「你就是洛基的弟弟吧?」

 

  洛基不是別人,就是自己哥哥,所以他向下點了頭。

 

  「初次見面,我是桑耶.奧迪,洛基的朋友。」他伸出了右手,擺在酷摩面前。

 

  「……」看到這種舉動的酷摩就像是被遙控器停格了一樣,看著那隻手卻沒有任何動作。

 

  「怎麼了?不會握手嗎?」

 

  「不是…」酷摩悄悄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我慣用的是左手。」

 

  「啊,真是失禮了。」

 

  桑耶笑著把右手收了回去,然後伸出左手和酷摩的左手抓在一起。

 

  「聽說用左手的人很聰明,你認為呢?」

 

  「…普通吧。」

 

  他也曾經聽自己的家教老師說過這種話,但是他並不覺得自己有特別的聰明,因為比起哥哥,他會的東西還是太少,只是能記下文字卻不會應用,對酷摩來說這和普通人一樣並沒有什麼差別。

 

  「謙虛嗎?」

 

  對方的口氣突然變的很差,有點像是在嘲笑他。

 

  「…我沒有。」

 

  「是嗎?」

 

  桑耶抬高了頭,酷摩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讓他有點不悅。

 

  「這裡有點無聊,跟我們到外面去吧?」桑耶的頭往可以走出房間的大門點了一下。「會比待在這裡好玩很多。」

 

  酷摩並不懂待在這裡和在外面有什麼差別,因為這種地方本來就不是可以讓小孩子玩耍的空間。在家裡,他只要在走廊上稍微跑一下就會被管家抓住,然後數落,更別提要在走廊上玩了,所以他一點也不認為出去這個房間會改變什麼。

 

  「不去嗎?我們有很多人在等了。」

 

  看到酷摩沒有回答,桑耶又說了一句。很多人,應該是指剛剛在他身邊的那些男孩子吧,如果是的話,酷摩很想跟著他出去,因為這天之前,他唯一的玩伴只有洛基用竹籤和塑膠片做給他的小玩具。沒有其他人可以陪他玩耍,甚至連獨自玩耍的時間都沒有,一整天都是排的緊湊的課程,讓他每次都喘不過氣來,現在有人邀約,又是哥哥的朋友,雖然對自己說話的口氣沒有很好,但還是吸引了他。

 

  「不,我要去。」

 

  這一次酷摩沒有猶豫的就答應了,讓桑耶兩邊的嘴角高高地揚起。

 

  酷摩跟在他身後,走出了自己根本推不動的門,他沒有考慮母親看到自己離開那裡後會發生什麼事,就算萬一母親責備了,也可以說是跟其他家的孩子們玩,至少傷害的程度會降低一點。穿過了有很多燈光照射的長廊,向左邊一轉彎,那裡的走廊沒有任何燭火,只有從玻璃窗外灑進來的銀白色月光。雖然昏暗,但仍然可以看到前方站著兩個人,也能看清楚他們的臉孔。

 

  「這裡…不好玩吧?」

 

  或者應該說--這種狀態下能玩什麼。

 

  正當酷摩想打消念頭回到光亮的地方時,桑耶拉住了他的領子,然後用力地往那兩個人的方向把酷摩甩了過去。酷摩的皮靴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而產生尖銳的刺耳聲,下一秒他就因為重心不穩,正面朝下的趴在地板上。

 

  「好痛…」忍著沒有衣服包覆住的皮膚在地板上摩動而產生的痛楚,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然後對著自己身後的桑耶說:「你做什麼?」

 

  「喔,聽聽這個口氣。」

 

  桑耶輕浮地笑了一下。

 

  「你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吧?」

 

  他彎下腰,用著極高的姿態看著還跪在地板上的酷摩。

 

  「老實跟你說吧,在你們之中,我是最大的,我們家的事業也是最大的,所以--」拉起上半身,右手的大拇指對著自己的胸口比了一下,桑耶說:「你必須聽我的。」

 

  任何的書籍裡都沒有談到遇上這種事情應該怎麼應對,嚴格來說,書上根本不會提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為什麼?」

 

  被突然的甩在地上已經讓酷摩產生了一點怒火,對方的口氣又十分不尊重自己,讓他不再用好聽的字詞說話。

 

  「還有為什麼嗎?你們家的事業也是靠我家才有現在這種程度的,在這種場合上就要聽我的話。」

 

  如果說要遵從父母的話行動他還可以接受,雖然不喜歡,但在外面還是要做個樣子,這樣對全家人才會有好處,但他完全沒想到連在這種地方也要聽別人的指揮,還要被對方拉扯,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他們家的傭人一樣低賤地讓他任意宰割讓酷摩十分火大。他本來就不是能夠安靜待在一個地方不動的個性,又被安排密的喘不過氣來的教育課程,走在家裡也被管家時時刻刻的緊盯著,加上今天又被母親抓來這種陌生場合就已經足以讓他的情緒像炸彈引爆一樣的可怕,現在又發生這種事,想繼續控制情緒是非常困難的。

 

  「別開玩笑了,你只不過是某一家的孩子,哪有這麼偉大?」

 

  酷摩不再壓抑自己的內心,張開大嘴說著自己想說的話回嗆桑耶。

 

  「你有做了什麼嗎?不過就是利用父母權威來欺負人的惡霸!」

 

  普通五歲的小孩是不會運用這些名詞也不太可能講出這種字距的,但酷摩是受過嚴謹教育,進度也相當快的一位,所以他還能用這些字去攻擊對方,即是這些字是管家警告他千萬不要說出來。

 

  「你這小子…!」

 

  桑耶又抬了一次下巴,走廊上站著的兩個人看到後就跑到酷摩前方,一人抓著他的左手把身體往下壓,另一人抓著他的頭髮用力的往地板上敲,在頭快要碰到地板前,酷摩用自己的力量去頂著對方的手勁,所以頭停在半空中。

 

  「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桑耶從背後踢了酷摩的背,讓他往前趴,而剛剛的兩個人在途中就全部鬆開了手,靜靜地看著酷摩的下巴熱情地去親地板。

 

  「像你哥哥一樣聽話不就沒事了嗎?」

 

  這句話傳到酷摩的耳朵裡才讓他恍然大悟,這個人並不是哥哥的好朋友,而是利用父母關係強制搭上的並且利用的壞人。

 

  「桑耶.奧迪?」酷摩在地板上笑出聲音,他說出剛剛在宴會場上聽到的名子。「是提供原料的人嗎?我記得你家不怎麼樣吧?」

 

  兩個人都是貴族,只是等級差了一截,奧迪家負責提供費德斯里製作玩具的原料,但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說認真點,其實不合作也不會有任何影響,能代替的廠家多的數不清。

 

  「再怎麼說也是哥哥比你厲害,不是嗎?」

 

  小小年紀就可以用超齡的態度來攻擊威脅自己的人,這種表現讓桑耶氣的咬緊上下排的牙齒不斷哆嗦。他急得往酷摩的肚子上猛踢讓酷摩翻滾,直到貼在牆壁上才停下動作。而在酷摩翻滾的時候,從褲子口袋裡掉出一個小物品,那是個不起眼的竹籤和剪成像螺旋槳的白色塑膠片。

 

  桑耶發現酷摩掉落的物品,開口大笑,嘲笑著他身為製作玩具家族的下一代居然還在玩這種過時的垃圾玩具,說出來的字眼骯髒到連脾氣好的大人都會受不了。看到酷摩站起來後,他停止取笑,但是腳抬高,位置就在那個玩具的正上方。

 

  「笑死人了,真是丟臉!」

 

  一說完,他的腳就往下墜落,發現這個動作的酷摩立刻跑到前方把桑耶推開,然後用左手把地上的竹籤和塑膠片撿了起來並藏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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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你們就沒玩過這種玩具嗎?」

 

  家裡有堆積如山的玩具,但對他來說耐玩度都不高,他也知道自己手上的這種玩具早就被淘汰掉了,但這個是哥哥親手做給他的,即使沒有光鮮亮麗的外表和機動性能,對他來說還是非常特別的。

 

  「現在誰還會玩那種垃圾啊?過時了!」

 

  因為力氣不夠,桑耶只是移動了幾步很快就站穩了,他對著酷摩大笑。

 

  「費德斯里家的孩子還在玩這種老玩具,傳出去一定會笑死人!」

 

  當桑耶講了一句之後,另外兩個人也開始說話了,當然不是幫酷摩說情,從他們嘴裡吐出的全都是難聽又具攻擊性的字眼,不用等句子說完就知道他們要接哪種話,甚至還有用來壓制酷摩讓他無法回話的句子。每當她們說出一句,就好像用一把刀往酷摩的身上砍一樣,就算他知道要在外面幫家族建立好名聲,也不可能聽了這種話還不動聲色的任人砍殺自己的自尊心。

 

  怒氣累積到達頂峰的時候,酷摩兩手分別抓著竹籤和塑膠片放到自己的身體兩旁,他皺著眉頭,用力的瞪著桑耶。

 

  「不要太欺負人了。」

 

  因為生氣而產生顫抖的聲音,好像讓三個人更劇烈的開始嘲笑他。

 

  「……」

 

  覺得自己承受的侮辱已經夠了,沒辦法再無視他們的任何一句話,酷摩把拿在左手的塑膠片舉平在自己視線的水平方向,對準中間的桑耶。開心笑著的三個人還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孩子已經開始變化,變成一個具有攻擊性的武器時,塑膠片就已經插在桑耶背後的那扇窗戶的玻璃上。

 

  而當桑耶的發現自己的嘴唇週邊出現數條細而深的血痕並開始流出溫熱的血液時,他看到的是極為安靜而且眼睛瞳孔縮小又拉長成貓眼睛一般帶著可怕殺氣的小男孩。

 

  因為瞳孔變化,使的原本就可怕的嚇人的白色眼睛更往上疊加一層恐懼。

 

  「下一次…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左手垂落回自己身邊,酷摩把右手的竹籤拿了出來,淺淺地笑了一下後,放開右手,讓竹籤掉落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