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瀧夜叉丸with秀博/彥
雨中來客
下雨了。
一點一點,細小的雨點先是輕輕的落在皮膚上,有如搔癢的羽毛拂過,只是略為冰涼。再來的就是變得米粒大的雨滴,稍微有點惱人,但變成豆大般的時候!
瀧夜叉丸平時再怎麼隨興,也得匆忙的鑽進路旁店家的屋簷下躲雨去了!
「........真糟糕啊。」
瀧夜叉丸傷腦筋的望著已經灰重佈滿雲層的天空,懷念起剛剛還只是有點雲朵,不嫌熱也不嫌涼的天氣。
『是啊,跟你一樣。』
背後的住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可以嘲諷他的機會,況且,此刻屋簷下躲雨的人只有他一個,自然要開口講上一番!
「您是說,我對您來說就像是雨一樣?那豈不是挺滋潤您的?」『想得太美了........我巴不得你去死。』
「哎呀哎呀,」聽到了慣例來自背後的詛咒,瀧夜叉丸笑了,心情稍微好一點的開始觀察起街道上所剩不多,也跟著慌忙找屋簷躲雨的行人。
會不會有人剛好跟我站到同一塊屋簷下呢?
聽以前認識的姑娘們說過什麼.......家人就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吧?那暫時在同一塊屋簷下的,要算是什麼呢~
他哼起了應該是在青樓才比較適合的艷曲,但腦子裡想的卻盡是跟孩童差不多等級的無聊念頭。
*
雨下得突如其來。
今天應該是不會下雨的才對。
街上的行人踩著水漥,在雨勢一發不可收拾前跑了起來,畢竟早上還有那麼明媚的陽光,被天空欺騙而忘記帶傘的人一定很多吧,因此明明還不到日暮之時,卻已經沒有人潮了,今天這種情況也不適合開業。
早點回去吧。
秀博在店前掛上休業的門簾,拿起倒在傘桶內的傘,那是彥今天早上給他的,說著今天帶著的話也許會好一點,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塞給他,不是仕女用的花傘,而是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白色油傘,彷彿順手和小販購買躲雨用的那樣,隨處可見也隨處可丟,而她的模樣看起來也像是突然想起了甚麼一樣,隨便塞到他懷裡的。下雨也許是剛好,是預言成功,又或者是彥剛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那把傘,又或者是心血來潮。
──這樣想想自己還真的是個,對她來說怎樣都可以的男人啊。
秀博苦笑著,將外掛披好後,在雨中撐開了傘。斗大的水滴敲在傘面上,將雨擋在傘外後,青藍色的繡球花在張眼望去的傘下綻放,於雨中染得更為生動。
「啊……」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提早收店的陰霾也一掃而空,即使這大概只是對方無心之舉,但那就像突然看見茶杯內茶梗浮立一樣,即使毫無前因後果,卻讓人開心。
──買點甚麼回去吧。
一旦想法在腦中成形,回家的腳步便快了起來,直到點心店前才就此駐足。只是,僅僅只能駐足而已,買點心或者更進一步的動作則完全做不到,畢竟小小的屋簷下塞兩個男人的確有點勉強,更別說對方看起來和他一樣高大。
男人的衣裝和頭髮幾乎全濕,大概已經在這裡待一陣子了吧,地面上有好幾個不小的水漥,男人的臉色也蒼白的讓人擔心,即使如此,對方看起來似乎不趕時間,既沒有替自己身上那身濕淋淋地衣服做甚麼努力,也不像想離開的樣子,甚至還哼起了歌。
即便那歌配上男人看起來天真過頭的模樣不甚適合。
秀博並不是花街的常客,自然沒有甚麼這類的風流韻事,一般來說更不可能對這東西有所研究才是,但花街卻是店裡布料和胭脂的金主來源,即便再不願意,有時候一個月也得去上三四次,他當然也知道男人唱的是怎樣風流的調,只是,先無關辭意,在這樣煩悶的雨天哼上一曲,確實也頗有雅致。
「不好意思,可以借個過嗎?」
秀博在屋簷下收起傘,盯著眼前溼答答的男人,禮貌性的勾起微笑。
*
「……哦!」
很明顯的,慢了好幾拍他才反應過來。
不過瀧夜叉丸並不是會為了自己糗態覺得有什麼的人……他一向不擅長去在意太多小細節。聽到身旁突然傳來了一句借過,他也不急著讓開,反而慢條斯理的抬頭,饒富興趣的觀察起對方。
很乾淨的人,這是他的第一印象。
並不是單純指衣著那麼表象……雖然深藍色的和服確實很適合,不過反正整體說來是感覺很乾淨!明明是個跟自己個頭差不多的男人耶?
「真是抱歉,擋了您的路了,」
瀧夜叉丸試著禮貌的微笑:「因為我得站到衣服稍微乾了才能走,所以一不小心出神了。」
「不是擋路的意思,請別這麼想,只是這樣小的地方塞兩個大男人是有點窄。」
秀博苦笑著搔了搔臉,是他說話方式出了問題嗎?想是這麼想著,但並沒有繼續深思,他將傘放進傘桶,將外掛脫下,轉而端詳起男人沾滿雨水的臉,那確實是一張無論長在男人或女人身上都毫無矛盾的面容,混雜著豔麗和純真的氣質十分醒目,是從花街走出來的?
又或者是哪裡的戲子?但怎麼會如此狼狽?
他身上的服裝說是一般住民也太招搖了,連官家子弟或有錢人家也不會選擇如此穿著。
屋簷下的男人臉色仍然蒼白。風雨依然不小,許是再大一點連這小小的屋簷也會被掀飛,到時即使衣服真的乾了一點,不到一會兒後大概又會再被頭髮沾溼吧,畢竟男人的頭髮很長。
「如果不介意的話,請用我的手帕……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用來擦臉和頭髮,也許能乾得比較快。」
他從懷裡拿出今天早上摺好塞進口袋的手帕遞給男子。要是彥沒有拿傘給他,秀博的情況大概也會和眼前的男子一樣,但要是平常遇到這種情況,他是會二話不說將傘借給對方的,畢竟只是把傘,而家就在不遠處,他有能回去的地方,而男子可能沒有──男子的服裝不像本地人,說是等等就能找到歇腳處也不像那麼一回事,但傘是彥的,他不可能代替彥做任何決定。
*
「.......您真是個好人哪?」
瀧夜叉丸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認真的聽,還有這麼認真的解釋,差點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他可不想讓人誤以為他有嘲諷的意思!道了聲謝後他接過手帕,先半彎的擦起了那頭不斷滴水的凌亂捲髮。
秀博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即使對方的態度就像彥笑他憨厚和耿直過頭那時一樣,對秀博而言,『好人』這兩個字雖不帶任何惡意,卻同時也沒有稱讚意味,但只要不是壞事就沒甚麼好上心,「無論是誰,有困難的時候在能力可及的範圍內幫忙,只是舉手之勞一般的小事而已。」
雨仍在下。下的應該要讓人心煩,但卻因為幾件小事而不那麼讓人討厭,秀博掀開門簾,雖然知道這場雨不會停的那麼快,還是向男人提醒,「先到店裡買東西了,等等要是雨停了就快先走吧,手帕就不用還我了。」
*
「.......啊,」難得遇到這樣的一個.......親切,而且毫無目的的單純關心舉動,瀧夜叉丸只發出了個應聲點頭,直到走進店裡後才發覺,自己好像該多說點什麼。
唉?實在是太久沒有碰見這樣的人了,他理了理頭髮,有點遺憾的看著外頭的雨。就這樣結束有點可惜呢?
他握著濕透的手帕,突然不是那麼期待雨停。
「轟隆──」彷彿是真的有誰聽到他無心下的念頭,脆烈的雷聲和閃電接然響起,巧得讓瀧夜叉丸幾乎感到心虛。
『.......我不想淋雨。』而背後他親愛的哥哥自然不會想那麼多,趁著秀博進去店裡還沒出來,沙啞沉重的嗓音就這麼溜了出來,提出了要求。
「哥哥,您不能一看到有人對我稍微好一點,你就得寸進尺啊?」
瀧夜叉丸無奈,他壓低聲音試著規勸。「我才剛跟別人說話,這人感覺不錯,很好啊?您又何必吃醋?」
『誰跟你想那些......我不要淋雨。』
「可是我已經濕透了,沒有差吧?」
『很冷。』
「..........我試試看,但其他的要聽我的意思,您別再亂來。」
*
幫彥買小點心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彥喜歡的東西就是那樣,不太改變,對新的事情即使有著興趣也不會持久,但喜歡的事情卻會特別上心,例如怪談、書,還有有著豆沙餡的甜點心。
這家小點心店雖然不出名,但因地緣的關係秀博常來買東西,老闆娘是位風韻猶存的少婦,頂多大上秀博三四歲,但早已有了兩個能上私塾的孩子,每當看著老闆娘,秀博總會有種是否該成家了的念頭,畢竟這個年紀是該找位妻子了。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一想到隔壁的那位無所謂過頭的少女,秀博嘆了口氣,還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想結婚的時候……
「佐藤くん,零錢呦零錢,看你發呆成這樣,今天有甚麼好事嗎?」
「秀博在想甚麼?」「想姑娘!」一郎二郎踮起腳尖異口同聲。
「沒有的事,今天下雨剛好有帶傘,這樣而已。」
大概是秀博又是笑又是嘆氣的,引來老闆娘一陣竊笑,兩人又禮貌性地寒暄了幾句,從家裡的情況到老闆娘家的一郎和二郎又怎麼了,最近的新布料和小飾品,轉而變成外面的天氣。
窗外的雨還沒停歇,窗玻璃上有著冷而斑白的水氣,在溫暖的室內凝結成水珠,秀博想起了外面的那個男人。
「對了,倉田さん,外面那位待多久了呢?一直都在嗎?」
老闆娘偏了偏頭皺起眉,一郎和二郎則跑到窗外看了一眼,兩個孩子異口同聲,「現在還在喔!」「頭髮好長!」「是姊姊嗎?」「哥哥吧?」
「啊……好像雨開始變大的時候,過一陣子來的……也待蠻久了呢?」
倉田的口吻不太確定,但這場雨的確下了頗久,如果是這樣的話,男子的衣服真能乾早就乾了。
秀博看著門外,從剛剛就能斷斷續續地聽見談話的聲音,一高一低的,讓他想起了最近在都內看見的腹語人偶師,這樣男子那身華麗的衣裝也有所解釋了,也許是賣藝的浪人吧。
這樣一來真的無家可歸了,畢竟這方向要找到歇腳的旅店不太可能……
秀博看了看橫在牆邊的紙傘,而倉田也像早就知道眼前這男人在盤算著甚麼似的,無奈地笑了。
「倉田さん,可以跟你借……」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摸透了你個性實在別說太明都能理解,可以呦,是要借給外面那個小哥的吧,這樣下次多買兩盒點心吧?」
倉田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將橫在牆邊的紅紙傘遞給對方,惹得秀博一陣大笑,說是這麼說,他還是多拿了兩盒饅頭結了帳。
「會胖的啊,而且不早就是老主顧了嗎?」
「是是是,一直以來都這麼照顧本店真的太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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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未曾停歇。
秀博掀開門簾,而男子當然還在。
他將紅傘遞給了對方,披上了外掛,撐起了那把白色的繡球花傘。
「也許這樣能幫上你一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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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會先借到傘,瀧夜叉丸盯著拿著傘的那人,突然綻開了笑容:「吶,您叫什麼名字?」
頓了幾秒,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先接過懸在半空中的紅傘,然後清了清喉嚨,看起來有點鄭重的道謝後,再重新開口:「謝謝,容我修正一下,應該是請問能有幸知道您的姓名嗎?」
瞄了一眼外頭的滂沱大雨,他將視線轉回面前的男子身上,他很少碰到眼神和意念都這樣乾淨的人,沒有太多慾望、也沒有什麼負面情緒,啊,這樣倒是很適合那把白傘。瀧夜叉丸躊躇著........如果只是借個一宿,答應的可能性有多大?
平時的話他大多是靠著臉皮──不管是指精神上的厚臉皮,還是指外表上的臉皮都有,反正對方對自己的外貌有所求、有所貪,他會認為這也算某種程度上的交換,並不算過分。但...........一個對自己無所求,只是單純善意的人,要他提出這樣的要求......瀧夜叉丸反而猶豫了。
「我是瀧夜叉丸,簡單一點可以叫我瀧夜,」
他將花街那些收買人心的小手段小花招暫時扔到腦後,挺直背脊,用他覺得適合的姿態開口問道:「能請您幫我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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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秀博,叫我佐藤就可以了,瀧夜さん。」
秀博先是被男子突然改變的態度楞了楞,但沒想太多,隨即掛上笑容,畢竟男子大概只是不熟悉如何應對吧,畢竟無論是剛剛說話的方式,或者整個氣質,總覺得敬語和他相當不搭調。
「幫忙的話……雖然不知道能幫甚麼,還是請說說看吧。」
「佐藤……佐藤秀博……佐藤大人……佐藤?」瀧夜叉丸試著先唸了一次,但習慣性的稱謂有點改不掉,說了第好幾次才滿意,像是要熟悉發音一樣。不過他自己倒是一點也不在意這樣,若無其事的清了下喉嚨說:「有個不請之請,能拜託佐藤大人讓我們借住一宿躲雨嗎?」
「啊……大人這兩個字就不必了,一般的稱呼就可以了。」不太好意思的搔搔頭,眼前的男子大概是真的很不熟悉官腔用語吧,其實他真的不太在意被怎麼稱呼的,搞得那麼緊張讓他也不好意思了起來。
只是,借住一宿這句話,對秀博來說是頗為奇怪的。
眼前稱為瀧夜的男子看起來不像身無分文的樣子,畢竟那衣裝並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加上隨便找人家借住這件事情本來就很危險,一般而言,寧願到旅舍投宿一晚也不會隨便找人借住的。
還有那個『我們』……是誰呢?秀博忖度了會兒,既沒看到其他人的影子也沒看到馬匹一類的馱獸,「瀧夜さん,既然有了傘,不介意走一會兒的話,我有認識的旅舍,雖然離這裡遠了一點,也許可以介紹給你。」
「謝謝您的好意,不過……很可惜,我手頭上目前只有……」瀧夜叉丸露出無奈的表情,伸手攤開衣袋中的物品:
全都是幾樣明顯是女用的首飾。
鑲著紅玉的玉鐲、珊瑚木髮釵……以及幾條翠珠串成的項鍊。
瀧夜叉丸露出困擾的微笑:「平常我熟識的幾個旅店老闆娘最近結伴外出旅行了,我不是很確定對方願意收這個。」
毫不猶豫地將對方的衣袋拉攏,秀博難得的皺起眉頭。他並不是害怕自己對眼前的財物起了貪念,而是對方的舉動以一個成年人而言未免無防備的過頭,加上對方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這樣的行為在哪裡都很可能成為有心人的肥羊。
「抱歉,失禮了,但這個還是收起來的好,以後最好也不要在別人面前現出財物。」他認真而慎重的看了瀧夜一眼,又不太放心的提醒了一句,接著忖度了會兒,搔了搔臉。
「我知道了,那撐起傘吧,我家就在附近而已。」
他離開了屋簷,藍白相間的繡球花傘在雨中綻放的更加艷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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