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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亞大干涉.起始

《賦歸》

 

再往前看去便是離開已久的故土。
分明是闊別已久的家鄉與還健在的故友至親,我卻感到陌生。

 

攅緊手上的束口袋,我咬緊牙關,露出一抹宛若凱旋歸來的微笑,同時感受到一雙懷著不安的目光。身旁的小川二等兵臉上滿是詫異之色,他正驚訝的仰頭看著我。
既然還活著,是該笑著去面對往後的人生;手上的刀與這身制服,隨時都在警惕自己身為軍人及厄除者的職責。

 

突然間,我覺得好過了些,嘴角的笑容劃得更開。


────


自日本出海搭船北上遙遠異國似乎只是昨天的事。
簽下入伍單,就無法回頭。「怪異」早已奪去我身邊太多重要的人事物,我才會當年選擇加入十紋。
不能決定命運,但可以抉擇要怎麼對付一切的源頭。


聽聞十紋總部發布命令真是求之不得。


我轉移目光,走到船邊看著遠方景色,陽光下的海面波光閃閃。
身側還有一位同僚,出於禮貌,我首先跟她打聲招呼。
她的鬢邊有撮未束起的頭髮。


「您好。我是藤谷,藤谷花依——」
「染井咲,軍階伍長,同時也帶領藤谷兵長所屬分隊。以上還勞煩兵長牢記。」


又來了。第二次也是這樣,表情沒有一絲改變。


第一次見面時被染井伍長仔細打量著,她以很直接的目光在評斷「我」。如果不是知曉曾經的過往,我一定會跟她翻臉,這樣的行為不存在於我的家族。
從親眼見到染井伍長的時候就是那樣了,除了發佈上級的決策及管理底下士兵,她不會說多餘的話。
現在回想起來,那或許是她一貫的個性。當時只覺得她不願親近任何人,是誰都不擅長相處的類型;奇怪的是,根據同僚間流傳的消息,似乎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即便我內心滿是疑問,她也已經撇開頭眺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海。


乘著海流,在船隻駛向目的地後,我們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兩個人依舊望向不同的方向,警戒著周遭。
遼闊的地域及嚴寒的天氣,如此惡劣的環境,在在提醒我們跟義勇軍戰場的險要情勢。染井伍長正同小川二等兵閱讀紙張上標示的位置。
這裡又冰又冷,天與地的交接處卻沒有雲層。舉目望去,根本沒半點人煙存在。


不一會兒,外頭便暗了下來。隨著駐紮工作就緒,這日邁向尾聲。
煙霧冉冉的升上夜空,火堆快要熄滅,我抱著刀鞘,心底滿是對故鄉的想念。


也只有這時候,我才會希望戰爭提早結束。


日子沒有停歇繼續沿循著既有的軌跡運行,陽光還是照樣升起。
掠過眼前的樹林及雪地皆提醒著時間的流逝。算算時間,也接近節分。


原以為不會有的交集也就此出現。


踏上尼古拉耶夫斯克街道上破碎的石地,所到之處怵目驚心。
身旁的同僚以佩劍刮起牆壁下石頭的表面,劍身所及之處,都說明了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那裡的城牆,有的倒塌、有的沾上了暗紅黏稠的物質,再往旁邊看去卻空無一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緊張而瞪大了雙眼。
前方就是情報兵所說的殭屍。距離隱身的臨時掩護所沒有太遠,淒厲的哭喊聲與可怖的呻吟聲縈繞在耳邊久久不去。
子彈早就裝填好了,握槍的手卻不發控制的顫抖,槍桿搖晃著失了準頭,根本沒有擊中目標。
該怎麼做才好?現在的我是使槍的人,我很確定姿勢與射擊方法是正確的。


我身旁的染井伍長稍早手臂為殭屍所傷需要暫時掩護,因著先前印象,不大想請教她。
自嘴巴呼出白霧,就算穿了長袖及軍用披風,仍然冷得打顫,托住槍托的手不受控制。


我——


「肩膀不要太過用力,扳機——別這麼快扣到盡頭,重新整理情緒,下一次就不會偏差。」
倚著石牆的長官突然開口。然後只是不發一語的盯著我看,彷彿她剛才下的是一道不可違抗的命令。


「......您大可直接奪過我的槍並秉報上級。」說這句話的我趁著空檔同時重新調整準星。
「妳是我底下的兵長,保護妳是我職責所在。而為目前爭取生機,是妳的職責所在。」
不同於平時的冷淡與不親切,染井伍長這句話即便不看向她,也聽得分明其中的關心。


好不容易才平定心神,繼續下一波的攻擊。
或許是心頭的疑惑釋懷,緊張感沒有先前那麼強烈,我前傾上半身再架住槍,一面注意腰部的高度。


這次的射擊比先前順利得多。


────


待情況穩定,我幾乎是用奔跑的進入醫護營。
當看到了長官,我有點不好意思的沉默了片刻,然後才說道:


「長官,今日......今日非常謝謝您。」


染井伍長聽完我的話沒有馬上回應,一會兒,突然無聲的笑了起來。
我有點生氣,以為自己被她嘲笑,站起身來就想要行過軍禮一走了之。瞥過她的傷口,已經被妥善包紮了。
「藤谷兵長要走了?這麼快。」像是看清我的意圖,長官嘴角弧度隱藏著隱約笑意。


我沒有回答,只是就近走到她的身側,揀了塊空位席地而坐。
她用泛著深棕色的眼睛凝視著我。


「我是沒想到妳的反應,更沒想到自己有一日會收到這樣的回應。」
「咦?染、染井長官不是練了一段時間嗎?」我胡亂的猜測著。
「跟藤谷兵長比起來花費時間確實比較長。」她看了一下我,並沒有生氣,表情反而像是在思索。
「依今天的情況來說,只是旁觀者清。」
「啊、是這樣的啊——對不起,誤會了長官。」
「不會。」
「長官,這是?」我的目光留意到一件沒看過的事物。


那是一把看起來有些古舊,只有一半的櫛。
話一出口,長官眼底便有某種情緒跟著隱沒。


「很抱歉,雖然告知藤谷兵長也無妨,但我個人不想多作說明。」
「沒關係!我只是想找話題跟長官聊。」


其實我只是出自好奇才詢問的,話到嘴邊,卻莫名奇妙的溜開。
染井伍長微微睜大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那是我跟長官相談最久的一日。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移動地點,距離最初到達露西亞已過了好幾個月。
染井伍長自始至終未曾說明當時膝上那把只有半截的櫛,我只知道,那是染井伍長在戰爭期間始終帶在身旁的其中一樣東西。
有時會在某個時間點看見她若有所思,將袋中的物品逐一取出,接著異常珍視的收回去。


她從未說過其中內容。


就在有一天夜裡,我跟伍長的視線不偏不倚的對上。她手中正握著一支筆。


「糟了。」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什麼都聽不到,唯一的聲音是來自心口的砰砰作響。
然而——出乎意料的,伍長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發現似的繼續手邊的動作。我很快的轉過身去繼續睡,但用盡任何方法想睡也睡不著。
映在眼簾的景像至今依然難以忘懷。


那一瞬間的染井伍長眼神藏起我當時以及現在皆無以名狀的情感。


有些溫柔、有些悲哀,但又帶著莫名的期盼。
無論當時她懷抱的是何種想法,我相信那對她來說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物。
就算是最凶險的時候,她依然將它帶在身邊,用繩索捆緊。


我是這麼相信著的......直到那一日她突然說出那句話。


「花依。」最初也是最後,她呼喚我的名字。


長官抬頭往上看著遍是密密麻麻流光的天空,砲火的餘光映在彼此身上。
距離相鄰亦無法清楚的讀出她的表情,心臟鼓動的速度加快,不知道是身在戰場的緣故,或是長官的話語太過冷靜令我惴惴不安。


「妳還不能在這裡結束。」
「長官!」
「一定,要回去。」


染井伍長毫不猶豫把懷中始終不離身的那個袋子交給我,同時動了動嘴唇,可是外面的聲響實在太大,以致好一會兒我才聽見她所說的話。
「......完成的事,麻煩妳。」
「可是長官,這——」耳邊怪物的尖喊聲震耳欲聾,無法聽清她真正所述說的內容。
我想再請她重複一次方才的指示,伍長卻對我點了點頭,僅留下「謝謝」二字,我還來不及反應,她便消失在視野之中。


然後,伍長再也沒有回來。


————


水面升起道道白氣。大船安穩的駛向港邊,呼嘯的風聲在我耳邊響起,同我們離開日本那日。
此時的我猶如置身西伯利亞的寒冬,冷得徹骨。
連笑容都凝結於臉頰之上。

 

我感覺眼前一片模糊,變得白亮的周圍,寒雪紛飛遮蔽了本就朦朧的視線。
漸漸的,一切又歸於平靜,身旁的同僚推了推我的肩膀,示意該走下甲板。

 

染井伍長當時到底說了什麼?

 

事到如今,即使神明現身,也無法得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