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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昭歲如此一路帶著皇上大批的賞賜日夜兼程趕回了自己咸陽城的王府裡。他剛踏進門裡,身上大氅才剛順手解下,府裡總管鞏山就躬著身上來稟報——他月餘前讓人接回來的少年至今絕食已近五日,如今氣息奄奄,怕是再這樣下去恐怕人就留不住了……。

  雲昭歲聞言眉間輕蹙,只問:「元若生呢?」

  鞏山便接著回:「回王爺,元先生一早就去看過了,可是宋公子仍是不吃不喝,元先生說今日再無有所進,宋公子恐怕……。」

  雲昭歲聞言頷首,轉身便邁步前去宋晏華的房裡。

  待他一進去,便見宋晏華仰躺在床榻上,四肢俱被分往床柱上以粗繩牢牢綁定。而他仰上的面容眼目低垂,氣息極其微弱……仿若再多一刻一秒,他就會那樣偃了氣息,命消玉殞。

  雲昭歲一側頭,鞏山便答了上來。

  「宋公子自到府裡,便用著各種方法尋死,這屋裡每個東西都被他磕碰過,那些瓷瓶玉器也被他摔了碎想拿來自絕……我們這才逼不得已綁了宋公子,可宋公子沒了碰撞,便開始拒絕進食,不論我們怎麼苦勸,宋公子不肯吃就是不肯吃……。」

  鞏山邊說邊覷著雲昭歲的臉色,但雲昭歲面上神色不改一分,只是靜靜看著躺在床上的宋晏華,然後低頭吩咐了他件差事。

  鞏山躬身一諾,就退出了房裡。

  等鞏山一出去,雲昭歲便緩緩走到床畔,靜靜地看著宋晏華虛弱躺在床上的模樣。

  那日看見他渾身都被沾上了血汙,臉上只看得出輪廓乾淨,跟那雙恨怒明亮的眼眸。現下他身上都被下人們打理乾淨了,雖不是甚麼出世面容,但臉也長得清俊秀逸,只是此刻面上氣色蒼白如紙,眼睫無力低垂,連唇上都沒有幾分血色,看來十分憔悴。

  雲昭歲回頭倒了杯水放在榻旁案上,彎身替宋晏華解開了手腳的繩結,將人扶起倚著床頭坐臥,他則自己往床邊坐下,拿起剛剛倒好的那杯水。

  他看著宋晏華虛弱、無力掙扎的模樣,輕勾唇角,輕輕喚了他一聲:

  「晏華。」

  如此一聲如喚至親至愛之人,但宋晏華仍是無所動衷,眉睫始終低低垂著。

  雲昭歲還是喚他:「晏華。」

  宋晏華鼻間呼吸還是非常淺薄,他幾乎聽不見他呼吸的聲音……雲昭歲伸手銜住了他的下巴,指尖往他顎關節處用力,宋晏華無所抵抗,唇齒間便開了一道小縫。

  「喝水。」

  雲昭歲輕輕說道,手裡拿著骨瓷小杯就往宋晏華唇邊倚去,就要倒進宋晏華嘴裡時,他卻忽然閉緊了嘴,來不及進到他嘴裡的水盡數沿著他唇角下顎沾濕了雲昭歲銜住他下巴的手。

  雲昭歲也沒說甚麼,只是鬆開了手,回頭放下了杯子。

  而後回來伸手,捏住了宋晏華的鼻息。

  他看著他蒼白的臉色。

  「你若能就這麼憋著去了,我就讓你去。」

 雲朝歲話說得清淡,卻見不到片刻,宋晏華原本蒼白如死的面容憋漲成了朱赤,額上血筋也凸浮起,但他卻都死死閉緊著嘴不肯鬆開一絲半毫。

  再不到半晌,宋晏華的身子已開始不自主地大力顫著,手裡抓著身側的被褥,指節泛白,被單也幾乎就要被硬生扯破,見狀雲昭歲便傾身俯在他的耳側,貼著他的耳廓輕聲喊了一聲:晏華。剎那宋晏華意識露出一分鬆懈,閉緊的唇力道也鬆了幾分,雲昭歲見機立即悍然攫住他鬆開的下顎,趁他意識尚未清晰之際拿起瓷杯就將餘下的水都灌進了他嘴裡,待宋晏華將水全數嚥下後,他才鬆開手。

  

  面露滿意神色勾唇笑道:「這才聽話……。」

  宋晏華喘息中被灌水,無力趴伏在床沿咳喘,待漸漸氣息緩了,他抬頭,神色俱怒,雖仍透著三分無力,但亮眸死死怒瞪著雲昭歲,似恨不得就那眼神將他千刀萬剮。

  雲昭歲只是依舊淡笑,並不引以為意。

  「雲昭歲。」

  忽聽聞喚聲,雲昭歲回頭,就見元若生面銜嘲弄笑意,剛踏進門來。

  「你可真撿了個寶回來了啊。」

  元若生語中口氣猶帶了些許諷意

  自那小傢伙被帶進府裡,他已經不知為此奔波了幾十趟。府裡下人通通怕萬一他們王爺回來前人就被看死了,他們不知道會被如何責罰,於是就連深夜夢裡,只要小傢伙一鬧事,他就會立刻被挖起來帶去看人診事。

  而自小傢伙開始絕食起,他更是被日求夜求,求著一定要吊著那人一口氣等王爺回來見人,否則王爺肯定要殺人陪葬。

  但人若真的一心向死,就算是千手觀音都救不來,他也不過一名食客大夫,哪有本事這樣日診夜救……雲昭歲再晚點回來,指不定他就先比那小傢伙先去見閻王了。

  想著,他淡淡扯嘴言道。

  「我肯定上輩子欠你,這輩子要來還你。下輩子我們可就兩不相欠了啊……您雲王爺可別再來認我一介元若生。」

  「那也得等你還完了再說。」

  說著,雲昭歲便往他讓出了位子,讓他來看看宋晏華。

  「…………真不知道欠了你什麼救苦救難的大德大恩……。」

  嘴裡喃喃念著,元若生一邊往那裡走了過去。

  走到床邊,元若生伸手抬起宋晏華的臉細細瞧了會兒,霎時長眉一挑,他又抓起宋晏華右手脈門診脈,沉默了半晌,他轉頭看往雲昭歲,遲聲問他:

  「你方才……」

  雲昭歲只是淡淡回了:「餵了他半杯水。」

  元若生聞言霎時了然地點了頭。

  雲昭歲要餵他水,用的肯定不是甚麼柔勸平和的方法,莫怪乎小傢伙幾日憔悴蒼白的臉色也被激得面帶赤色,氣息強弱不勻……但有所進也是好事……。

  如此思索著,元若生又朝雲昭歲開了口。

  「他自己不肯進食,你真能日日夜夜就這樣強迫他?」

  雲昭歲聽他這話,只是瞥了他一眼。

  「……他身子可有所疾?」

  元若生一滯,便明白他插手不了這事了。雲昭歲作事一向不容他人置喙,永遠只有他說,別人照作的份。

  元若生於是只悄然嘆了口氣回他:「宋公子身子無礙,只是因著這些日子的折磨才如此虛弱,只要從現在開始好好養著,日常飲食都照常,不出多久就能恢復如昔了。」

  雲昭歲聞言微微頷首,然一低頭,就看見宋晏華垂在身側的手,手心上被細細包紮了過。

  他驀地想起那日。

  那日他異亮的眼眸透出無盡狠戾,手裡死死抓住他揮出的劍鋒,神情怒極恨極,似恨不得將他拆骨飲血……而他劍上、他手裡的血蜿蜒如赤艷毒蛇,盤據著他的劍冉冉攀流……

  指腹摩娑著紗布的粗糙,他回頭問起元若生。

  「他手怎樣了?」

  元若生只瞥了一眼那手:「沒事,傷口雖深了些,但這幾日你下人們都照顧得很好,沒讓他再碰到手,估計再過幾天就能恢復如初了。」

  聞言,雲昭歲卻勾起一彎怪笑。

  「不留疤?」

  元若生聽他那言剎那頓了頓,抬起頭看見他面上神色,眉間蹙起,語氣緩緩推敲。

  「……你要留疤?」

  雲昭歲沒再回話,手中緩緩地,摩娑著宋晏華的手。

  元若生見狀輕嘆,點了頭表示他知道了,後似又想起一事,便又朝雲昭歲開口。

  「只是我亦告訴你,宋公子身子雖能自此養好,可是我看他心傷神懼、氣機鬱滯,連日來亦是夜夜夢魘……你,分寸揣著些……。」

  雲昭歲輕笑不回。

  元若生見狀知道反正自己勸不動他,多說無益,輕歎一聲就退出了房裡。

  雲昭歲則是回頭,看著宋晏華低眼淡靜的面容,神色已不復剛才的氣怒。

  「醒著?」

  雲昭歲輕聲問著,然他剛出聲,就見宋晏華眼睫顫了下,而後緩緩抬眼與他相望,眼眸中平靜沉寂仿若空洞。

  雲昭歲見狀伸出手,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

  「不生氣了?」

  還是一樣的輕嗓哄聲,然而宋晏華的下巴卻被他捏得生生發疼。

  因著疼痛他驟然明白,這男人在生氣。

  

  他雖不明白他為何生氣,可既然他連他身體留不留疤這種事都攥在手裡決定了……他何以回應他。

  他不是他能抗衡的存在。

  現如今,他連生死都被這男人捏在手中了。

  他還能如何。

  他閉上了眼,不再看雲昭歲。

  一室如此歸於沉默。

  直到房門外傳來敲門聲,隨後是鞏山老沉的嗓音響起。

  「王爺,奴才照您的吩咐叫人熬好清粥送來了。」

  「進來。」

  雲昭歲一聲應,就見鞏山緩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小廝幫忙端著餐盤,上面仔細放著一碗熬得清稠的白粥。

  雲昭歲接過了那碗粥,拿起放置一旁的調羹舀了一勺白粥就送到宋晏華嘴邊。

  宋晏華睜眼看他,遲遲沒有開口。

  如此僵持了半晌,是一旁鞏山先接了話。

  「宋公子,您餓了幾天了,王爺知道你體虛方才才趕著吩咐奴才去熬一碗清粥來給您清胃進食,王爺可是體貼著您哪,您再不吃,這粥……可就涼了……。」

  這話鞏山說得深,宋晏華聽了只是瞥他一眼,然後看回雲昭歲,他面上平靜,看不出喜怒。

  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掌,指尖只碰到紗布的層層粗糙。

  開口,嗓子卻因著多日來的病傷折磨有些遲滯難以出聲。

  但他還是啞著聲,看著雲昭歲語氣如談論天氣般清淡說著,卻一字一字重如咒誓。

  「雲昭歲,我宋晏華生生世世都會恨著你……至死不渝。」

  然後他低頭,吞下了雲昭歲手中那勺白粥。

  就算他生死無力,就算他從此以後都只能任此人擺弄掌間。

  但他會永生永世的,恨著這個人。

  恨著他的弒親仇人,雲昭歲。

  ◇◆◇◆◇◆◇◆◇◆◇◆◇◆◇◆◇◆◇◆◇◆◇◆◇◆

  而後日,都是雲昭歲親自來餵他進食,他沒甚麼感覺,至多只能說噁心。反倒是常常看到鞏山站在一旁雖然也是面色不改,卻常趁隙歛著眼覷他。

  那樣子彷彿是在說,他到底是什麼人能讓王爺親自這樣伺候。

  他心底一笑,他何曾想讓這男人親手餵他吃食,由仇人之手食仇人之米,他何曾甘願。雲昭歲不過是在監視他,起碼在他眼下,他要想出什麼亂子都是不可能的。

  低下頭吃下最後一勺米粥,宋晏華便看也不看雲昭歲一眼,逕自往後倚著閉眼歇息。

  他身子其實已好了五六成了,元若生親開的方子,雲昭歲親手餵的三餐,他再想不好都不行。正歇息養神時,他就聽到一聲喚聲。

  「晏華。」

  一聽得雲昭歲這樣叫他,他立刻睜開眼直直盯向他。不准、不准這樣叫他,每次雲昭歲這樣叫他,他都恨不得撲上去親手將他的嘴撕裂。

  那是娘……才這樣叫他。

  「元若生說你已經好了很多,口味不用再這麼清淡了,你可有甚麼想吃的?」

  雲昭歲面含輕緩笑意,輕聲問他,宋晏華則是看著他,無端端想起了娘常作的如意糕,過往回憶被觸及,他閉眼沉思了半刻,而後轉頭掀開被子逕自躺進床裡不再理會雲昭歲。

  雲昭歲也什麼都沒說,轉身揮手讓鞏山帶著食具下去,回頭看了一眼掩在被子裡的宋晏華,隨後也起身走了。

  長久,只餘一人的房裡才傳來一聲低呼。

  「娘……。」

  許是回憶被觸及,那日夜裡,宋晏華連日來的夢魘更是顯得清楚悲烈。

  那日他們一家剛吃完早飯,就聽到外頭一陣陣喝呼馬鳴,爹一聽到,就連忙趕著他們進去房裡要他們不要出來,自己一個人抓著鋤頭就從後門探了出去。

  良久,久到翠兒在他懷裡不安地直問爹爹怎麼了,大眼裡全是晶瑩淚水。他只能回她沒事,娘在一旁也摸了摸她的頭,說沒事,爹爹馬上就回來了。

  卻忽然,那些喝呼馬鳴都成了驚叫嘶喊,城裡也各家各院地驚起漫天痛呼、號泣、尖叫。他不安地將翠兒越抱越緊,也伸手摟著娘想讓彼此能勉強安點心,可是身上還是抖著、害怕著。

  片刻後終於,爹回來了。他臉上佈滿驚懼,一把拉起他們,嘴裡直喊走!快走!

  一家四口正要從後門走的時候,家裡大門磅地一聲被人踹開,一名身著甲冑的兵官大步邁過來就直接一拳把爹揍倒在地上,然後一把抓著娘就要拖走,翠兒這時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直直撲往那兵官,嘴裡直哭喊要他把娘還給她,他於是趕忙也衝上前去要拉開翠兒,接著伸手抓住娘的腕臂挽拉住娘的時候,爹從後舉起鋤頭正朝那兵官打下。

  卻一瞬,一把銀晃晃的刀子就從爹的胸口破出,血濺半空,他剎那愣住了,半晌,才瞧見還有一名兵官站在爹身後。

  這一下,另一人也不留手了,拔開腰間大刀就往娘身上狠厲劈了一刀,往翠兒身上也一刀,他急忙上去抱住翠兒軟倒的身子,再抬頭,那兩人就已經走遠了。

  他抱著翠兒,跌坐在地,身邊是爹娘已被砍死的屍體。

  他忘記哭了,一切都太突然,他忘記哭了,鼻間直竄著城裡血流成河而生的濃烈血腥味,痛呼哀鳴還是在城裡此起彼落。他抱著翠兒,看著城裡燒起漫天大火,看那些官兵抓了人就砍,看他們把前些日子還來家裡打過招呼的陳姨踹進火裡,把一向幫忙拿著糖哄小妹的徐老爺爺狠狠砍了幾刀後直接甩手丟到一旁牆角,看隔壁王叔護著家裡妻兒,抓起菜刀直接往那些官兵衝去,還是硬生生地被擋下、劈了幾刀,一家子全被丟進火裡。

  人間煉獄。

  他甚麼都想不了,只有人間煉獄這四字從此深深烙在了他心頭。

  驀地,他聽到懷裡人一喘,他連忙低頭看著自己妹妹。翠兒低著眼,甚是無力,嘴裡直向外湧著血,她哭著問他:『哥哥……我會死嗎……』

  『可……是翠兒……不想……死』

  『哥哥……我不……想死……』

  不、不會!

  「翠兒——!」

  從濃重深夜中驚醒,宋晏華在駭人驚叫中回神粗粗喘著氣,但鼻間仍滯留著那股濃重腥烈的血腥味,讓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的他又是一陣反胃噁心。

  他上身攀出床外逼自己多喘了幾口氣,這才勉勉強強壓下那股噬骨噁心。

  翠兒……。

  他重重閉上眼,眼前還是翠兒滿眼淚水,嘴裡還不斷湧著血在他懷裡反覆說著她不想死的情景。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他舉起手,看著手心那道殘留了些淺褐的疤痕。

  為什麼他還活著?為什麼不快一點在那男人阻止之前一刀殺了自己就好?

  為什麼?

  卻在他還沉浸在哀痛中時,忽然聽到房門被人打開的聲音,有人走了進來。

  他歛神轉頭一看,卻是一怔。來人是一婢女打扮的女子,恭順捧著餐盤來到他床畔,然後半跪在他床邊,端起盤中那碗湯藥,說:「宋公子,這是元先生吩咐讓您夜中不寐的時候喝的安神湯,奴婢服侍您用。」

  宋晏華還是怔怔地看著她的面貌:「翠……翠兒?」

  女子的鵝蛋臉、大眼,唇角彎彎的翹唇,可愛清麗的模樣像極了他的妹妹。

  可是女子卻是面露疑惑:「公子?」

  見她面色疑惑,宋晏華這才有些清醒,但忍不住皺著眉問她:「妳……妳是?」

  女子低頭恭順回他:「奴婢玉蘭,是王爺指我來服侍公子的。」

  雲昭歲?宋晏華聞言心下便有了幾分了然。他於是又細細觀察了下女子。

  但……她真的長得和翠兒很相像,那眉眼、容貌……如果翠兒再長個幾歲,必定也是這般清麗容顏吧……。

  可惜他再也……。

  「公子為何事愁眉不展呢?」玉蘭見他眉頭深鎖,忍不住問道。

  宋晏華聞聲看向她,深深地看了很久,但玉蘭被這樣看著卻是陡然神色一驚,連忙伏身向他磕下。

  「奴婢逾越,請公子恕罪。」

  宋晏華一時愕然,後才明白是玉蘭怕她多事一問惹怒了他,所以連忙跪下請求他原諒。雲昭歲怕是平常待下人很嚴吧……否則這點事何須嚇成這樣。

  他搖搖頭:「沒事,妳起來吧。」

  「謝、謝公子。」玉蘭這才恐恐諾諾地直起身子,然後謹慎地捧起那碗湯藥:「公子……喝藥吧。」

  她接著舀起一勺湯匙送到他嘴邊,戰戰兢兢地等著,卻見宋晏華只是一笑,就低頭喝下了那勺湯汁。

  這方玉蘭卻是心中愕然。她早有聽聞王爺帶回來的宋公子極難伺候,不是尋死就是不吃東西,送進去的飯食每回都被翻了又送出來,連鞏總管都對這人束手無策。這些天還是王爺自己親手親餵,宋公子才肯吃東西。今天被指來伺候,她還在擔憂要是公子又翻了湯藥她會被王爺怎麼懲罰……。

  「玉蘭。」宋晏華叫她。

  「是、奴婢在」沒想到宋晏華會叫她,玉蘭連忙低頭欠身回道。

  「那碗藥給我吧,我可以自己喝,妳下去吧。」

  宋晏華伸手就想接過湯碗,可是玉蘭端著碗面露難色。

  「不行,宋公子,王爺吩咐了要奴婢伺候您用,這……。」

  見她猶疑,宋晏華卻是輕笑坦然:「給我吧。」手還是朝她那兒伸。

  玉蘭遲疑了半晌,才遲遲地把湯碗給了宋晏華。現下……她是被指給宋公子作隨身服侍,那她首要的便是聽從眼前主子的話,主子的命令她定沒有違逆的理……吧?

  而宋晏華手裡接過了碗才朝她點了頭:「嗯,下去吧。」

  「是。」玉蘭欠身回道,便拿著餐盤退了出去。

  待玉蘭出去後,宋晏華一仰頭就把那碗湯藥盡數喝光,隨手將碗往旁邊桌上一擺,他便拉開了被子躺進去睡了。

  那後半夜是他這段日子以來第一次有的安眠。

  翌日晨起,剛睜眼,便是玉蘭捧著盆水在他床邊等著他晨起洗漱。

  他枕在枕上,歪頭看玉蘭低眼歛眉的樣子。

  「妳幾歲了?」

  「回公子,剛過及笄。」

  宋晏華淡淡一笑:「那也該嫁人了?」

  怎知玉蘭急忙欠身回道:「公子笑話,奴婢一世都是王爺家的奴……怎能嫁人呢。」

  宋晏華聞言眉尾一挑:「但我聽說……大家戶裡收些漂亮的侍女作小妾也是有的?」

  「這……」玉蘭面上幾番為難不過,只好捧著水跪到他身前:「公、公子請快些起床洗漱吧,早膳都已備下了。」

  宋晏華見玉蘭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一些心思在心底暗自思忖著。想著,他也就不再為難玉蘭,起身洗漱完,就見又一婢女捧著餐盤來到他床前。

  宋晏華一看盤裡就擺了碗疙瘩湯,還有饅頭跟一碗豆漿。

  玉蘭一手端起那碗疙瘩湯,舀了一匙就送到他嘴邊,他則是遲了些才搖了搖頭。

  「東西放著我自己用……妳們下去吧。」

  玉蘭本要開口,後來想想便又作罷,和那婢女一起福了身就下去了。

  宋晏華則是坐在床上,看著那盤早膳,半晌,才端起了那碗疙瘩湯一口一口地吃下。

  早膳用罷,他坐臥在床上,想自己許久沒下床走動都快成廢人了,卻忽然聽見窗外細小的淅瀝聲,於是喚了玉蘭進來。

  「下雨了嗎?」他問。

  「回公子是的,但雨勢不大,只是下了些濛濛細雨。」玉蘭欠身回道。

  「那幫我拿把傘吧,我……想去走走。」

  玉蘭眉頭又揪起:「公子您身子剛好……還是歇著吧,否則去外頭吹風淋雨,又淋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宋晏華搖了搖頭:「去拿吧。」

  「……是。」

  待玉蘭出去後,宋晏華便下了床,隨手拿起旁邊架上披風披上就走出了房門。

  一開門,就見外頭細雨連綿成白茫茫清霧一片,往前踏到廊下,玉蘭已經打了傘等候在側。但宋晏華卻站在那裡遲遲沒有再移動腳步,玉蘭疑惑,忍不住便叫了他一聲。

  「公子?」

  被這麼一叫,宋晏華才像恍然回神般回頭看向她,後才露出赧然一笑。

  「這院子那麼大,我一時也不知道去哪……不如就妳帶我走走,好嗎?」

  玉蘭點點頭:「如果公子不嫌玉蘭笨陋的話。」

  說著,玉蘭便幫宋晏華邊撐著傘,邊領著他往王府花園方向走去。

  「最近剛入季夏,正是荷花的季節,王爺在花園裡造了個荷花塘,這時節去看正好。」

  「是嗎。」

  宋晏華淡淡笑著跟在玉蘭身後走,但走了幾步,他就看玉蘭一個女子,幫他一個身高高了好幾個頭的男子撐傘,明顯有些吃力,伸手便默默地,把玉蘭手裡的傘接了過來。

  「公子!」玉蘭猝不及防,手中霎時一空,回神過來連忙想將傘從宋晏華手裡拿回來,但他卻不給拿。

  宋晏華便笑著哄她:「行了行了,妳撐著傘時不時就打著我的頭,我撐就好。」

  他輕笑著走下往花園的石階,玉蘭則是怔愣了會兒才急忙跟了上去。

  宋晏華慢慢走在花園裡,邊走邊看這花園裡處處風景如畫,想著若是春日裡,這裡又該是另一幅繁花開盡、花盛似海的美景。

  「公子,就是前面了。」

  聞聲,宋晏華往前一看,不覺停下了腳步。

  前面約一畝地大的塘裡,片片荷葉亭亭立在清澈池水上,其間萬朵盛開荷花點綴著池中朵朵嬌嫩粉色,荷香清逸飄遠,此時細濛雨絲又如一重輕紗朧著美景更顯曖昧恬美。

  宋晏華忍不住走往池邊,蹲下身,撫上一朵開得極盛的荷花。指尖輕輕撫觸片片花瓣的嬌嫩、與其上的細細紋路。

  「王爺倒是清雅人。」他輕笑。

  「是呀,王爺每年到了這時節,都會來這裡賞荷飲酒呢。」玉蘭跟在他身邊說道:「公子,不如我們先去前頭亭中躲雨歇息吧。」

  玉蘭終究怕他再繼續淋雨吹風,剛好了的身子又要病了。

  宋晏華則是回頭看她一眼,眼中原先一抹複雜神色一閃而逝,點點頭就讓玉蘭領著穿過池中小橋,來到池中央一座亭子。

  

  玉蘭接過宋晏華手中的傘收起,就拉著他往一旁椅上坐下。

  「公子先歇著,我去讓人備些熱茶過來。」

  宋晏華點點頭,玉蘭店忙不迭地又出了亭子去了。

  宋晏華回頭從亭中望出去千葉萬荷,雨霧迷濛中,彷彿就要醉在這如詩美景裡。連自己心底的汙濁也似乎就要這樣隨淡淡荷香飄遠……。

  「公子。」

  思緒正飄遠時,一旁忽地傳來喚聲,宋晏華回頭就看見玉蘭已經回來端著盞茶站在桌邊。見他回神,她便將茶盞捧給他。

  「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宋晏華依言端起茶盞啜了幾口熱茶,卻在放下杯盞的時候,聽見荷塘邊陣陣的輕笑聲。

  他回頭一看,就見絲絲的細雨朦朧中,三兩個金髮碧眼的女子拱著雲昭歲正站在塘邊狀似親暱的調笑著,隔著雨霧如簾,看來無限曖昧。

  那就是皇上賞的西疆美人吧,果然是中原不可見的美人,看來個個容色都是絕美艷麗。身姿也都如弱扶柳、眉眼唇角都是勾人萬千心思的嬌媚……莫怪王爺如此心心念念,打完勝仗別的不要,就要這些美人在懷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是嗎。王爺。

  他看著雲昭歲摟著那名身著絳色羅衫的女子,在她耳邊咬著不曉得說了甚麼話,說得那名女子頰上一紅,舉手就往雲昭歲胸膛輕搥了下,餘下兩名女子也掩著嘴曖昧笑著。

  早些時候他還問過玉蘭怎麼不嫁人,那時看玉蘭支支吾吾的神情就暗自想過,雲昭歲肯定有些不欲人說的內情……現下看來也就是這樣了。遊戲人間,風流萬千……怎可為小小兒女私情丟了滿園花林呢。

  ……幸好玉蘭沒被這種人收作小妾。

  他正歛回視線,回頭要再拿起茶盞時,卻在轉眸瞬間彷似與雲昭歲抬眼望來的視線交望了剎那。他心下一陡,立即又回頭看往塘邊,卻只看見雲昭歲擁著鶯燕已然往回走去的背影。

  宋晏華腦中忍不住浮現起這幾日他總是笑著哄著自己,一匙一匙餵著自己三餐飲食的情景。

  別人都以為那是王爺情深意重,將他捧在手上疼。只有他心底清楚明瞭,他,就跟那些女人一樣,不過是他的玩物。真要疼惜他,怎會逼得他如此痛苦、又得如此痛苦活著?

  連死都不能。

  「公子。」玉蘭喚他:「您要在這裡用午膳嗎?還是您要回永秋院用?」

  宋晏華手裡撫著已然涼去的盞杯,眼眸低歛:「回去吧。」

  「是。」

  說罷,他便起身,順手接過傘,就跟著玉蘭穿過花園回到院裡。

  回去後,玉蘭便伺候著他用熱水擦過臉,又換過衣衫,就讓人上了午膳。

  但等到菜都上好,宋晏華坐到桌邊時,他神色卻是一凝。

  他轉頭看向玉蘭:「今天的菜是妳吩咐的?」

  玉蘭見他神色不對,連忙跪到地上:「不、不是,都是王爺吩咐的,說都是您的家鄉菜,您應該愛吃……」

  宋晏華聞言,抬眼又掃了遍桌上的菜。如意白肉卷、酸菜燉粉條、地三鮮、鍋包肉……他忍不住嗤哼一聲。

  可不是。每樣都是他家裡地道的家鄉菜。連同早膳的疙瘩湯、饅頭、豆漿,每樣都是。……王爺真是細心。

  「……撤下去吧。」

  宋晏華淡淡丟下一句話,就起身往內室走去。

  但玉蘭卻是心頭一驚,起身追過去連忙又跪到他跟前,聲音顫著:「公、公子別是又要絕食了?您身子才好不能這樣跟自己身子開玩笑啊!王爺可是特意囑咐了奴婢要好生伺候您的,您要是又出了差錯,奴婢……奴婢……」

  玉蘭說著眼眶就紅,渾身抖著,彷彿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宋晏華看她那樣只是輕歎了一聲,彎身把她扶了起來:「我不想吃那些東西,妳去拿些普通的飯菜來就好。妳以後也別跪我了……看妳跪我我就難受……。」

  玉蘭被他扶著,身上還是一抽一抽的抖,幾個斗大的淚珠已經滾了下來:「公子……?」

  宋晏華只是伸手抹掉她頰上的淚水,下巴揚了揚:「快去吧。」

  玉蘭應了一聲,就趕忙出了外室去吩咐其他人。

  宋晏華則是躺回床榻上,閉著眼歇息。

  明知道那些東西不過讓他看著難受,那人還是假心假意的讓人端了上來。別人看了以為王爺細心體貼,只有他自己明白這些東西是怎樣的折磨。

  那些東西吃在嘴裡,都不是娘手裡的味道。再精緻再精巧,都不是娘細心慈藹為他們兒女親手做的家裡菜……他如何吃得出味道、吞得下肚?

  早上疙瘩湯吞了幾口,就想起了娘在家裡一早就喊他們兄妹起床吃飯的景象,娘作的疙瘩湯他總覺得是世上最好吃的,總是一早就吃喝了好幾碗,娘都說他再吃下去要變大胖子了還怎麼吃,他說沒關係啊,娘養著他吃一輩子就好,爹就在旁邊笑說,唉呦我們家要被這小子吃空了,然後翠兒也會在一旁咯咯地笑。

  ……怎知世間這樣殘酷,一夕之間、風雲變色。他也變得這樣食不知味,那些東西他嚼在嘴裡甚至覺得不如塵土,吃的時候心頭空得、還得一抽一抽地生生泛疼。

  痛不欲生。他第一次明白,原來痛不欲生這四個字寫得這樣好。這樣貼切。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

  那日。

  那日一見到那男人,見那男人勾唇笑得那樣邪魅。

  他便知道,不能落到他手裡,要是落到他手裡。

  他肯定,生不如死。

  但現在比起生不如死,卻是生、而不得死。

  冷冷笑了一聲,宋晏華等不及玉蘭回來,輾轉躺進床裡,就逕自睡去。

  今日午夢沒有元若生的安神湯,他又夢見了那日。

  但他想,寧可夢著那日,也不要現實裡被留下孤身一人那樣淒楚悲涼……。

  待及月掛中天,宋晏華又從舊日噩夢中寒汗涔涔地驚醒過來,一眼望進床頂的幔帳裡才醒悟自己是在哪個現實裡……可…不都是現實嗎。

  他伸手掀開被放下的床紗,見屋裡昏暗,只有冷冷的月光透過窗紗照得他一室寥落。

  透著窗紗看窗外,他想著雨好像停了。

  起身坐在床邊,不知道甚麼念頭,他順手拿了一旁衣架上的披風披上,小心繞過守在外頭守夜的玉蘭,就出門去了。

  漫無目的地在王府裡四處繞著,邊走著,夜風冷冷地撲到臉上他便也覺得心思清醒了些,王府太大,他彎彎繞繞都走不到一樣的地方,走著,看著路旁各種開著燦爛的豔花,一個念頭起,他走進那些花堆中,轉身躺進了花堆裡,花團錦簇著,他抬頭望著夜空裡高掛的弦月。

  伸手,手指沿著月亮的輪廓描了遍,他耳邊響起翠兒脆生生的聲音。

  『哥哥騙人!說甚麼手指月亮,耳朵就會不見……我今天不是沒事嗎?哥哥是壞人!壞人!』

  是啊……哥哥是壞人,哥哥愛騙人……。

  他抬著手攤開掌心,逆著月光看著自己掌心裡的疤。

  哥哥是大壞人。

  淡淡的往事,宋晏華低著眼長出了一口氣,正想著起身的時候,就聽見了頭頂上樹叢那端傳來了腳步聲,沒多久低聲交談的聲音就越來越近。

  宋晏華看了看四周,就縮著身子躺往樹叢更深處,左思右想現在肯定是繼續躺著才不引人注意,本來想著等人走了再尋個時機起身走人。

  那腳步聲卻像是長了眼,直接停在了身邊樹叢那端。

  「爺……我們回房吧……」女人的聲音,千嬌百媚得都能擰出水了。

  宋晏華挑眉,看著身旁的花迎風乖順搖曳。

  「不是妳說想出來走走的嗎?」雲昭歲的聲音還是一貫帶著邪佞笑意。

  「可是……誰叫爺的手……呀!」女人的話說到一半不禁驚叫。

  「真不要?」雲昭歲低聲故意調笑。

  「爺……真討厭……」

  接著各種曖昧的聲音都從樹叢那端傳到宋晏華耳裡。

  宋晏華沒甚麼反應,只是看著身邊各色艷花迎風在月光下搖曳得風雅,一邊想自己生平第一次聽牆根沒想到就是聽人家的艷事。

  須臾才又聽到女人的聲音,含著說不出的春意:「爺……我們還是回房吧……」

  宋晏華沒聽到雲昭歲出聲回應,片刻之後才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

  他又等了片刻才起身,攏了攏披風,就頭也不回的循原路走回永秋院。

  「爺……您看甚麼呢?」女人貼在雲昭歲胸前,眼含春意卻又好奇王爺明明說回房,怎麼腳步又停了下來直看著小路黑漆漆的那頭。

  雲昭歲收回視線,也不回答,低頭就啃住女人的頸項,惹得女人又是一陣柔媚嬌笑。

  宋晏華回房後,將身上打理了下,才發現自己頭髮上沾了幾辦梔子花的花瓣,拿下聞了一聞就聞到梔子的香味,他不討厭那味道,念頭一轉,他想起了門外守夜的玉蘭。

  他悄悄走到門邊,就看到玉蘭蹲在門外手支著頭在打瞌睡,他笑了笑輕手輕腳的坐到玉蘭身旁,輕手幾下就散了玉蘭頭上的髮髻,他動作很輕,玉蘭都沒醒過,然後他就熟門熟路的重新幫玉蘭整了個新髮髻,把那幾瓣梔子放上恰巧的位置便插上簪子,玉蘭嬌俏清麗的臉現下看來又多了幾分可愛。

  宋晏華湊近聞了聞。

  聞起來又香,想起以前翠兒也常讓他梳髮整髻,娘都常笑他以後他媳婦可有福了,有那麼手巧的丈夫。

  宋晏華眸光裡暗了一暗,再往外抬頭望,看天色漸淺,估計是要天亮了,不是很有睡意,他於是又起身在自己院子附近繞了繞,沒繞完就看到幾個早起的婢女朝這裡走來,他也不知道甚麼念頭不想讓她們看見,就躲回了門裡,聽她們邊走遠邊嚼舌根。

  「聽說那新來的倩倩姑娘昨晚歇在了王爺房裡?」

  「哎!王爺房裡哪個晚上 沒人啊?」

  「也是。不過上了王爺床的,也真沒一個有好下場。」

  「王爺的床哪是那麼好爬的,每個女人都想爬上了王爺的床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哪裡知道我們王爺比閻王爺還心狠,這不,聽說王爺讓管家今天就把倩倩姑娘處理掉。」

  「不是昨晚上才好的嗎?怎麼今天就……?」

  「王爺的想法誰能猜?想這倩倩姑娘要是被賣去官妓院那都還好,之後服侍還都是些貴人,若不是……反正至少都還能溫飽,只要不要長了雙白眼回來鬧,一條命怎麼都還能留。」

  「真是……你說我們王爺這陰狠性到底怎麼長的?」

  「誰知道呢?府裡早就沒老人了。別說了,趕緊著去做事吧,別惹了王爺生氣一條命都不知道怎麼沒的。」

  「走吧走吧。」

  宋晏華站在門後,面上沒甚麼表情,也不知道在想甚麼,只是片刻後才緩緩地走回房裡,躺在床上掀開被子就直接歇下。

  這覺一直到了晌午,他才悠悠轉醒。

  轉頭就看到玉蘭捧著水盆站在床邊,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輕輕皺眉:「怎不叫我?」

  玉蘭低著頭回:「奴婢看公子睡得香,想難得公子睡得好,就沒吵公子……」

  宋晏華抿了抿嘴,不置可否。隨即起了身,拿起水盆裡的帕子擰了擰,擦了擦臉。

  擦完,抬眼他就看見玉蘭頭上的白嫩的梔子花瓣。

  他伸手又幫她擺了擺花的位置:「妳喜歡嗎?」

  玉蘭一愣:「這是公子……?」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髮髻都不一樣了,還以為自己見鬼了。

  宋晏華點了點頭:「院裡梔子花開得正盛,這樣挺剛好的。」

  玉蘭一時也不知道做何反應,紅著臉低頭連忙道謝:「謝、謝謝公子,公子……手挺巧的。」

  宋晏華一笑:「以前妹妹的頭髮都是我在幫她梳整的,熟了自然生巧。」

  玉蘭點頭應了應,隨即轉身出去,說去備膳了。

  房裡沒了人,宋晏華抬頭望著窗外想起早上那些話跟昨晚聽到的那些事。

  再回頭,看見自己床上殘了一瓣梔子的白嫩花瓣,不知是昨晚留的還是早上帶進來的。

  他拿起花瓣,細細撫摸著上頭的細膩紋路,想起雲昭歲狂傲的臉。

  他早知道,知道那男人雖然看似面上溫和,可是背後裡都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狂厲氣息,他想做甚麼就做,絕不會因為任何人事物改變。

  他隻手翻天。

  於是,他活生生一個人,也只能任他拿捏。

  宋晏華低頭看著手上白嫩的花瓣。

  這日子,有到頭的時候嗎……?

  平淡的過了幾日,雲昭歲沒來,宋晏華對玉蘭卻是一日比一日好。

  大概是把對妹妹的疼愛都投射在跟妹妹長相相似的玉蘭身上,宋晏華對玉蘭就是比對他人特別一點。

  他總覺得對她好一點,自己心裡那些對妹妹、對家人揮之不去的愧疚感就能稍稍紓解一些。

  以致於元若生每次來幫他把脈,都拿著目光瞅著他跟玉蘭,他心裡坦然沒甚麼想解釋。

  他想著,還能怎麼樣呢?就差爬上人家床就成了人家真真正正的禁臠了,更別說他只把玉蘭當他妹妹疼。

  元若生例行一事的幫宋晏華把完脈:「脈象平穩,近日看你心思也比較開闊了,只是思慮過多……但沒甚麼事,放寬心就好。」

  宋晏華瞧他一眼,想著自己到底能放寬甚麼心。

  恰巧這時玉蘭進來了,手裡捧著宋晏華的午膳。

  元若生一瞧,就瞧見了玉蘭頭髮上幾朵可愛的茉莉綴在她髮髻上,顯得玉蘭更為嬌俏。

  元若生對這事也略知一二,聽說幾日前宋晏華親手幫玉蘭梳了個髮髻,到後來玉蘭每天的髮髻都是宋晏華幫忙梳整的,而且每天都會換一朵時節盛開的艷花點綴。

  心思可巧了。

  回頭,元若生又瞧著宋晏華,宋晏華也光明正大的任他瞧。

  「你手……還挺巧的?」

  宋晏華瞧元若生挑著眉小心試探的神色。

  「還行。」

  元若生瞧著宋晏華泰然自若的神情,轉念一想,想起府裡那個人,思忖了片刻,就也沒繼續多問,叮囑了幾句讓宋晏華放寬心的話,就走了。

  宋晏華看著元若生離去的背影,不自覺嘆了口氣,把玉蘭叫了過來。

  「妳……入王府很久了嗎?」

  玉蘭搖了搖頭:「奴婢入王府今年才第三年。」

  「有想過回家嗎?」

  玉蘭神色一驚,連忙跪到了地上:「不敢……玉蘭既是被賣進了王府,哪怕死也該死在王府裡。」

  宋晏華沉默。

  伸手,將她頭上一朵茉莉花拔了起來,拿在手上漫不經心地捏著。

   「……可曾怨過?」

  玉蘭抬頭看著宋晏華,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

  「奴婢……奴婢有幸服侍宋公子,宋公子人好,對奴婢也好,奴婢怎麼還能怨。」

  宋晏華眉眼低低的,不知道在想甚麼,片刻才又開口:「……可惜我不是甚麼正主兒,不能對妳怎麼好,能做的也不過梳髮髻這種事……」還被傳頌了半天。

  宋晏華想著就有些感慨,沒再多說甚麼,擺擺手就讓玉蘭下去忙了。

  又到了子夜,宋晏華躺在床上輾轉,百般無聊又想著出去繞繞,轉頭看看室內一室昏暗清冷,起身拿起披風,熟門熟路的就越過門外打瞌睡的玉蘭,出了永秋院。

  雖然還是夏季,但夜晚時分還是有些冷,但宋晏華想自己還滿喜歡這種清冷的。

  走著,見自己又繞到了上次聽牆根的地方。他看著那片自己躺過的草地

  『倩倩姑娘要是被賣去官妓院那都還好,之後服侍還都是些貴人,若不是……反正至少都還能溫飽,只要不要長了雙白眼回來鬧,一條命怎麼都還能留。』

  宋晏華視線又轉到了面前的草叢,想著那天就是在這草叢後那兩人調笑著。

  又抬了看了看明月掛高空。

  月,快圓了。  

  人都說月圓人團圓,月圓他還看得到,但人團圓他是盼不到了……再也盼不到了。將遠飄的心緒歛回,他低頭淡淡一笑,抬步往忽然念起的那個地方走去。

  待走至荷塘前,他才發現夜裡美荷也是一番靜謐風景。一池粉色荷花都像是在銀柔的月光中靜靜攏著睡著的美人一般,靜恬柔美。

  他緩緩走到池中橋上,倚上木欄,看月下荷塘的難得美景,他彎起嘴笑,提聲在夜中唱起: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唱到一半,他彎身歛起衣襬,然後一舉攀到了欄上站著望向高月續著唱:「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唱完,復又一笑,低頭,看著池裡千葉萬荷。

  沒有多想,腳下往前一踏,他便投身進了荷池裡。

  爹、娘、翠兒。

  但願來生還有緣和你們作一家人。

 

◇◆◇◆◇◆◇◆◇◆◇◆◇◆◇◆◇◆◇◆◇◆◇◆◇◆

 

  『哥哥,人要在一起,是不是很難?』宋翠蹙著小眉倚在宋晏華身上惱聲問著。 

 

  宋晏華倒是一笑,反手抱著她回:『嗯……沒想到我的妹妹那麼早熟,看來我得跟娘說,要她快點幫你備下嫁妝了?』

 

  宋翠被說得臉一紅,舉起粉拳打了他一下:『我是認真的!你快說!為什麼你跟我說了那麼多故事,可是每個人要在一起都那麼地痛苦呢?牛郎織女、許仙白蛇、梁山伯祝英台……為什麼?』

 

  宋晏華一滯,看著宋翠的稚嫩天真的小臉,許久才回:『大概是因為真心不易吧……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真心的,所以他們有時候只能有緣無份……。』

 

  宋翠卻一臉疑惑:『真心?』

 

  宋晏華輕笑著,伸手將她耳邊掉落的一絡青絲攏了回去……。

 

  ◇◆◇◆◇◆◇◆◇◆◇◆◇◆◇◆◇◆◇◆◇◆◇◆◇◆

 

  從那遙遠的回憶裡緩緩甦醒,宋晏華模糊的視線裡又是那頂看了就令人生厭的床帳。試著動了動,發現全身沒有幾絲力氣。他知道,他又被救回來了。

  還未從如遊魂般的舊事回憶裡清醒,他的下顎就被人一把攫住,然後就是雲昭歲狀似溫藹的聲音。

  「醒了?聽聽。」

  宋晏華聞言蹙眉,凝神一聽,才聽到門外傳來一聲一聲如鬼哭般淒厲的哭叫聲,他復看向安然坐在他眼前的雲昭歲。

  正要開口時,他卻頓時心下一冷。

  玉蘭不在。

  「玉……玉蘭呢?」他虛弱地問著。

  雲昭歲不語。

  宋晏華便一把推開了他翻身下床,但腳剛踏地他便摔跌在地上,剛從鬼門關回來的身子太虛弱,他咬著牙扶著旁邊的桌子爬了起來,一步一步地來到了門口。

  眼前所見卻又讓他跌軟在地。

  玉蘭跪在他院裡,正讓人一巴掌一巴掌地打著滿嘴都是血,已經不知道打了多久,眼見幾次就要昏死過去,卻又讓人一把掐痛醒轉過來,繼續挨打。

  後頭還有幾個護衛模樣的奴僕正挨著板子,被打得滿褲子血,漫天哭叫著要王爺饒命。

  宋晏華心神一顫。

  血。

  不行、翠兒。

  不能、不能死、不能。

  「不要打……不要打了!」宋晏華爬著身子過去,擋在玉蘭身前抱住她,回頭看著也走出門來的雲昭歲:「你快叫他們不要打了!」

  雲昭歲抬起手揮了揮,卻是幾個人上來拉開了宋晏華,負責打玉蘭的那個人又繼續搧著玉蘭巴掌。

  宋晏華看不下去,死命在護衛手中掙扎,想掙脫去救玉蘭,但掙脫不開,他扯著聲喊雲昭歲。

  「你快住手!這是我的錯你為什麼要打他們!要打你打我啊!雲昭歲!」

  雲昭歲還是不為所動。

  眼見玉蘭被打得又要昏過去

  「雲昭歲!」

  「宋晏華。」他終於出聲,面上仍是不溫不火的神色:「這是我最後一次救你。」

  「如果你再要尋死我也不再攔你,只是這玉蘭,會先去當你的陪葬品,懂嗎?」

  宋晏華怔怔地看著雲昭歲,半晌後才點了點頭。雲昭歲這才讓他們都停了手。

  「看你宋公子多大面子。」雲昭歲邪謔地笑著,抬手讓人鬆開了他。

  宋晏華一被鬆開也不管他,立刻爬去抱起已經昏倒在地的玉蘭。

  「玉蘭,醒醒。」他原本想拍拍她的臉頰,可看到她頰上滿佈的鮮血又不忍心:「醒醒。」

  那日翠兒也是這樣,嘴裡湧著血躺在他懷裡,闔上了眼,卻再也沒有醒過。

  玉蘭……翠兒……。

  不能死……不要再丟下我……。

  不要死……。

  觸景傷痛,宋晏華虛弱的身體撐不住心神如此哀痛,他眼前一黑,抱著玉蘭又昏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還是看著那床帳頂。床邊卻傳來元若生叨念的聲音。

  「真是個活生生的小祖宗……你們家祖宗醒了,快來餵他喝藥。」

  宋晏華抬眼,就看到玉蘭腫著雙頰的臉,她伸手輕輕地將他扶坐起,然後捧起湯碗餵他喝藥。他看著她原本白嫩的雙頰,現在腫得幾乎是原本的兩三倍大,頰上還帶了些紫青

  他忍不住出聲問她:「……上過藥了嗎?」

  玉蘭點了點頭,眼眶裡有些淚水但忍著沒有落下,手裡還是仔細地餵著他喝藥。

  「對不起……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他低著聲說,覺得自己心底很多歉意跟愧疚,但玉蘭沒說甚麼,腫著的雙頰努力朝他笑了一笑,彎腰欠了個身就下去了。

  「你心神積鬱,思慮鬱結,已成心病。」

  元若生驀地出聲,宋晏華看著坐在一旁的他,沒回答。

  「而心病,就是華佗也無從醫起。你……何不放寬些呢?」

  「我是如何被逼得如此心鬱……元先生還不明白?」

  聞言,元若生輕嘆。他是知道雲昭歲向來都是這樣強硬傷人,可是這樣執著的倒是從沒有過……這小祖宗得來也不知是福是禍……。

  「你對那個婢女很好。」宋晏華為了玉蘭膽敢在雲昭歲面前犯上的事,王府裡已經傳得不像樣子了:「如果你有心,我也許可以幫你去說說看?」這也許也是為了他們好。

  宋晏華眨了眨眼,看向外室的方向。

  「……你們以為是那個樣子嗎?」

  元若生不解,又開口:「可是這也許是現在最好的出路,你不願被留在這裡,那讓他親手放了你,你也就不用再為他所囚了。」

  「也許吧……可是又何必為了我,去誤了一個好女兒?……我不願誤人。」

  「可是……」元若生想再回勸,卻被宋晏華陡直望來的眼神打住了。

  「元先生可知道我為何對玉蘭特別好?」

  元若生搖頭,他本以為左不過就是兒女私情,可是方才見宋晏華的言語並不像是那麼回事。

  「我有一個妹妹,叫宋翠,年紀比玉蘭再小些,約十一、二歲,很活潑可愛,跟玉蘭長得……很相像,第一次見到玉蘭時,我還以為我在作夢,或者以前的那些才是在作夢。因為翠兒就那麼活生生地向我走來,帶著笑,來到我身旁,我以為翠兒真的……真的回來了,可是翠兒叫我公子,我才明白,翠兒真的死了,叫我公子的是玉蘭,跟翠兒長得好像好像的玉蘭……」

  「翠兒是在我懷裡死的。她被人活活劈了一刀、那麼活生生嬌俏的小女孩兒就被人狠狠劈了一刀,我抱著她軟倒的身子,鮮熱的血就不斷撲在我手上,她倒在我懷裡,眼裡都是來不及流出的淚,她問我:哥哥,我會死嗎?哥哥,我不想死。我只能緊緊抱著她,跟她說,沒事的、沒事的,不會死,翠兒不會死,哥哥在這。她很害怕,我就把她抱的好緊好緊,可是她還是一點一點地,在我懷裡冷下去。那種感覺……我小時候曾墜到凍湖裡去,那時候我很恐慌,可是那時候再慌再可怕,都沒有那日我抱著翠兒時那樣地讓我懼怕。她慢慢地冷了、像是要冷到我的骨裡去,我知道、她慢慢地……死了,我可愛的妹妹還來不及長大找個良君雙宿雙棲,就在我懷裡死了。」

  「今日之前,我總以為我無所可懼了,我一心只求死,便覺得雲昭歲再如何,只要我死了,他就得放過我了。可是玉蘭、他找到了玉蘭,還將她送到我面前……我讓我的妹妹死了一次,我不能讓她再死一次……雲昭歲找到了我的弱點,那我也就只能活著,依他所願的活著……心病無所可醫,那便不要醫。他要我活著,可是他不能要我的心也忘了我的家仇,陪我無恥地活著。心死了,就死了。」

  元若生良久,才長出一口氣,嘴裡嘟囔了幾句冤孽,回頭在帖子上多開了幾方安神寧心的藥,就起身走了。

  那日之後,宋晏華不再輕易言笑,幾乎成日都臥在床上,足不出門。而且有了元若生安眠的藥,他很少再作夢了……後來日子他活得都只像一個人偶,會回應會聽話的人偶,不再是那個有血有肉,會笑會怒的宋晏華。

  而雲昭歲自從打罰下人的那天起,也再沒有來過永秋院。 

  這日宋晏華依舊自晨起之後,就一個人坐臥在床上呆著,等著人來伺候他用膳。

  半刻鐘之後,玉蘭開了門捧著擺放了早膳的餐盤進來。她捧著餐盤,一步一步的走向內室,但秀容也隨著步伐一分一分的沉下去。

  宋公子足足半個月不曾開口說話了,這些日子他只會在跟她說話時有些回應,但也只是些盥洗、用膳的回應。跟他說該用膳了,他就會點點頭嗯個一聲;提醒他澡盆備下了,要不要抬進來,他也只是躺在床上直直望著床頂淡淡說好。

  其他人事物他便完全沒有反應,連昨日丁蘭進來不小心摔跤將茶盞跌潑在公子身上,公子也只是淡淡瞥了丁蘭一眼,一句責罵、提醒都沒有。

  來到宋晏華床邊,玉蘭將餐盤放到一旁桌上,看到他還是那副行屍走肉的模樣,心頭一顫,她便往宋晏華床邊跪了下去。

  宋晏華緩緩地轉頭,淡淡地看向她。

  「公子!」玉蘭顫抖著聲音,喊了一聲頭便往地上嗑了下去:「玉蘭有一事望求公子!」

  宋晏華沒有回她,仍然只是默默的看著她,玉蘭卻如破釜沉舟般,將頭死死地嗑在地上。

  「求公子娶玉蘭為妻!望公子成全!」

  宋晏華聞言,須臾眉頭蹙起。

  「……妳知道妳在說甚麼嗎?」

  玉蘭見他有回應了,立刻抬起頭來,秀白的面容上滿是淚水,她紅著眼、抬頭直直地望向宋晏華:「知道、玉蘭知道!可是玉蘭只有這樣才能回報公子!那天……那天我聽到您跟元先生說的話了,我才終於知道為什麼原本我只是個灑掃庭院、粗使雜事的小奴婢,卻能讓王爺指我來服侍公子,是因為……是因為我跟公子的妹妹……可是這卻害了公子……公子往後都要被王爺囚著,如今都已是行屍走肉了……玉蘭、玉蘭不能坐視不管!」

  宋晏華揪著眉頭,起身想把玉蘭扶起來,但玉蘭不肯,反抓著他的手死死跪在地上,繼續顫著聲說:

  「那天元先生說、說如果您願意娶玉蘭的話,元先生可以想辦法讓王爺賜親……玉蘭、玉蘭不能害了公子……公子的好,玉蘭無以為報、希望公子成全玉蘭!」

  說完,玉蘭抬起頭又往地上狠狠嗑了個響頭。

  「說什麼傻話,妳快起來!」

  宋晏華抓著她的手臂想扶她起來,可是她倔強的很:「公子不答應,玉蘭就不起來!」

  「我不會答應的!妳快起來……我不是妳的什麼人不用妳報答!快起來!」

  玉蘭突然哭著喊:「公子不知道、可是玉蘭受過!別說在這王府裡公子是第一個對奴婢好的人,把我……把我當親妹妹看待。在王爺指奴婢來的時候,就給過奴婢一筆安家費,讓奴婢在家鄉的爹娘、兄長可以安居樂業,後半生終於不用再為錢財所愁……既然玉蘭已經因為公子而受過恩惠、玉蘭又怎麼能恩將仇報……求公子……求公子成全!」

  宋晏華嘆了一口氣,蹲下身也跪到她身前。

  「我不可能娶妳。」宋晏華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既然妳也知道我把妳當作我妹妹,我就不可能娶自己的妹妹。而那筆錢,是雲昭歲早就計算好要套我的圈套,妳就當甚麼都不知道就好……」

  「可是公子……」玉蘭還是哭得抽抽噎噎,覺得自己不能害了這麼一個好人。

  「快起來。我早膳都還沒用、除非妳想繼續讓我餓著。還有別再提這件事了,不然我就去找雲昭歲幫我換一個伺候的人,妳聽懂了嗎?」

  玉蘭點點頭,將臉捂在手中一抽一抽地哭,哭完抹掉淚水,依言起身捧起那盤餐盤,將早膳佈在旁邊的案几上。

  佈完,捧著餐盤要退下的時候,紅腫著眼瞥了眼宋晏華,細碎地嗚咽了句:

  「公子對不起……玉蘭無用……」

  宋晏華只是朝她揮了揮手,要她別再在意,見她退出去後,就往旁邊坐榻坐下,拿起桌上碗筷自行用起早膳。

  他想,估計不吃的話又要讓她哭死了,吃到一半,他望著碗中白飯,半晌,禁不住長歎…………雲昭歲,你究竟要我什麼?

  虧得玉蘭這一跪,宋晏華總算活過來了點,雖然還是幾乎鎮日閉不出戶,但跟下人們說話多了些回應,偶爾也會有些淡笑、蹙眉的表情。

  玉蘭這才寬了一點點心,可是只要想起王爺作過的事,她就會忍不住替公子傷心。

  尤其近一個月來,因為王爺不再踏足永秋院,原本還看著王爺的面子上,府裡送來永秋院的東西從來沒有怠慢過,甚至幾乎可以跟王爺用的算上同一個等級,可是一看那天王爺狠狠打了永秋院的下人,如今王爺又不再來永秋院,送來永秋院的東西就一日比一日差。

  像三餐吃食,王爺在的時候要什麼有甚麼,點什麼就立刻送來什麼;現在送來的飯菜都要過半個時辰才會慢吞吞地送上來,送來的還都是些只比下人用得好一點的吃食。

  還有前些日子夜裡,玉蘭看公子半夜睡得冷,想去幫公子拿床厚點的棉被,被說了夏天蓋什麼厚被、沒有沒有!就被趕回來了,玉蘭只好多拿些涼被、披風給公子蓋上……。

  這日晚膳時分,玉蘭見飯菜遲遲沒送上來,皺著眉跟宋晏華說她去看看就出了永秋院,可是宋晏華坐在床上等了許久,玉蘭卻還沒回來。

  眼見人出去都要半個時辰了,他心頭突然有些不安,於是也起身出門,想去找玉蘭。

  可是一踏出門,他才想起他對這府裡十分不熟悉,東南西北都不知道是哪個方向,正當他站在自己院裡正愁著的時候,就看見丁蘭捧著茶往前頭走過,他立刻上去攔住丁蘭。

 「宋公子吉祥。」丁蘭欠身行禮。

 「不用行禮,妳起來吧。」宋晏華忙拉起她:「妳知道府裡廚房在哪嗎?」

 「公子是說天膳樓?從永秋院出去往右直走到底再往右走,那兒有條小路,從那兒穿過很快就能看見天膳樓了。」

 「謝謝!」

  道完謝,宋晏華立刻跟著丁蘭的指示前去找人。

  他花了點時間才拐到那丁蘭說的那條路上,可是一路上都沒看到玉蘭他心頭的擔憂越來越劇烈,他有很強烈不好的預感。

  就在他終於看見丁蘭說的那條小路時,卻聽到小路上的樹叢邊裡傳來說話聲。

  「別這樣翻臉不認人嘛!王爺當初指妳去伺候那祖宗的時候可是羨煞死我們了,想我們的小蘭兒居然一下就飛高位,還想妳指不定哪天爬到王爺床上,我們這些"舊識"可就得叫妳一聲夫人了……。」

  宋晏華一聽這男人粗俗的說話聲就皺起眉來,話語中的輕薄低蔑展露無遺,他該不會是在跟……

  「別碰我!你們愛怎麼怎麼去,我現在要幫我們家公子送飯菜,你們別攔我!」

  玉蘭?!一聽是玉蘭的聲音,宋晏華連忙湊到旁邊樹叢裡偷偷瞧著裡頭的情況,就看到三個下人穿著的粗鄙男人圍著懷裡抱著飯盒的玉蘭,面上盡露輕薄之意。

  「哎呀!人果然身處高位就不一樣啊!伺候一個公子就看不上我們這些粗人了,怎麼?公子……很疼妳啊?」

  見那男人話說的噁心曖昧,玉蘭面上赤怒,舉起手就直接往面前那男人臉上招呼去。

  啪!

  一聲響亮亮的巴掌聲。

  「你們怎麼說我都行,就是不准汙辱公子!你們根本不知道……啊!」

  玉蘭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兩個男人一人一手給架了起來。

  「臭娘們!給妳點顏色妳開起染坊來了啊!今天老子不給妳一點教訓老子叫不姓劉!」

  前頭那男人伸手,就想把玉蘭胸前的衣服給扯開。

  「住手!」宋晏華怒喝,從樹叢中走出來。

  那男人回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誰呀!勸你少管老子閒事,識相點就快滾!」

  宋晏華正想回話,就見玉蘭先叫了起來:「公子你快走!不要理我你快走!」話裡還帶了些抖音。

  卻不料這一叫卻引起了那位頭兒的注意。

  「哦——您就是那位宋公子啊!幸會幸會。」語末,還禮貌似的伸出了手要和宋晏華相握。

  宋晏華理都不理他,逕自看向玉蘭:「你快放開她。」

  「哎呀——看來是我失禮了,王爺的大紅人說起話來份量就不一樣啊!要人放人就放人,完全不把我們這種下人放在眼裡,是吧?」

  那男人話還沒說完,就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小刀直接抵在玉蘭脖子,換上一副惡狠狠的表情直接衝著宋晏華叫囂:「告訴你!這臭婆娘以前就是伺候我們的,你是哪裡來的哪根蔥?王爺指她作你的人又怎樣?反正你現在也不得王爺寵了,我們就是現在直接在這裡強了你,那都是你的榮幸!」

  宋晏華沉著臉,手緊握著拳頭,青筋暴起。他這輩子還沒受過這種污辱、雲昭歲就是折損他的心神都沒用這種低俗的方法侮辱他。

  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將拳頭揮出去要去揍那低俗的王八蛋,但是從來沒練過武,這些日子又死又是活的身體根本軟弱不堪,三兩下就反被制伏住了。

  那男人一隻腳踩在他身上:「怎麼?剛剛還不是挺威風的嗎?宋公子?」

  宋晏華冷冷出聲:「放開玉蘭,不然我會讓你後悔。」

  那男人一聽,腳下用力往他胸口踩下:「宋公子,人要識時務,否則遭殃的……」男人手裡的刀幾下起落,宋晏華的衣服隨即破爛不堪:「會是自己。」

  「公子!」玉蘭見狀不禁驚乎出聲:「劉金刀!你快放開公子!不然我立刻告到王爺那邊,你就死定了!」

  劉金刀聞言回頭看向仍被自己同伴架住的玉蘭:「王爺一向喜新厭舊,身邊人來來去去比風吹還快,這早就是這王府裡的常識了,從來沒有人能被王爺冷落之後還能重得歡心的,告訴王爺?哈!」

  劉金刀像聽到天下大笑話一樣大笑一聲:「王爺都一個月沒有去找你們家宋公子了,妳去告訴誰啊?」

  語畢,劉金刀看向腳下的宋晏華,手裡的小刀輕挑的在他胸口上來回

  「不過宋公子,我也算是有對您刮目相看,能讓我們王爺親手餵飯、親自看病看了一天一夜的,這自王府開府以來您恐怕是第一位,所以……要是日後您又博得我們王爺歡心了,到時可別忘了我劉金刀一份。」

  宋晏華正因為他前半段的話皺眉深思時,下一秒劉金刀又一把把他胸前破爛的衣服徹底割開了,一隻噁心的手就摸了上來。

  那隻手在他胸口暴露的肌膚上來來回回的摸,摸得宋晏華惡寒直生,胃底一股噁心一直在翻騰。

  「放手!」

  「嘖嘖!宋公子你皮膚生得不錯啊!挺滑手的,就是太瘦了……多吃點才有肉,摸起來才會舒服,王爺哪、才會喜歡,嘿嘿!」

  劉金刀輕浮說著。然後他抬頭看向旁邊兩個同伴

  「把那臭婆娘綁到樹上,過來幫忙!老子今天要來嘗嘗王爺的舊愛有多銷魂。」

   宋晏華聞言脊上直涼,面上仍是維持著鎮定,衝著劉金刀叫罵。

  「混蛋!你要是敢動手,日後我一定叫你生不如死!」

  劉金刀拍了拍他的臉:「別白費力氣了,現在是你在我手上。求我看看?我可能可以考慮……別把你分我同伴。」說完一臉淫穢的笑了起來。

  低下身就往宋晏華頸項吻去:「老子玩了那麼久女人,第一次玩男人還挺新鮮的,還是王爺不要的新鮮貨……宋公子,委屈你了。」

  宋晏華手腳都讓人抓住根本無法反抗,玉蘭也被綁到一旁樹上也是無力抵抗,媽的,有辦法他一定把這人渣千刀萬剮!

  脖子那裏不斷傳來男人噁心的觸感,噁心得好幾次他差點就真的吐出來。當男人在他胸口肆虐得手慢慢往下移的時候,他腦中不禁一片空白、一片驚慌。

  不、不要!別碰他!

  當男人隔著褲子摸到他的部位的時候,他驚嚇得立刻扯動身子想抵抗。

  「王八蛋你快放開我!」

  看到宋晏華終於失去冷靜、恐慌的表情,劉金刀仰天大笑。

  「到嘴的肉怎麼有讓他飛走的道理,宋公子你聽話一點,乖乖的,我會試著不弄痛你的。」

  當劉金刀的手正移到宋晏華的褲頭,想要一把拉下的時候,手卻被一個強猛力道拉了開去,倏地一陣強烈劇痛就從他手掌心傳來。

  他低頭一看,就看自己的手被人用刀子狠釘在地上。

  他立刻回頭大叫:「哪個混蛋給老子滾出來!乖乖出來老子下手輕一點!」

  樹叢裡傳出腳步聲,劉金刀就看到一個偉岸男子站在他們面前。

  劉金刀盯著男人片刻,才驚愕的開口直呼:「江、江……江大人!」

  江大人在這,那、那……。

  「初次見面劉大人幸會。」

  如死神般殘酷的嗓音從劉金刀身後傳來,劉金刀鄙俗的臉立刻刷白。

  王、王、王……王爺……。

  劉金刀看著自己的同伴早就鬆手在一旁冷汗涔涔的朝他身後跪下嗑頭,他想起身可是手被釘住動彈不得,身下還、還壓著宋公子。

  想也不想他立刻哭著大喊饒命:「王爺!王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王爺饒命!求王爺饒命!」

  劉金刀一邊喊,一邊聽腳步聲從他身後慢慢走到他身前來,他視線裡片看見王爺脫下身上外衣彎腰蓋在宋公子不堪赤裸的身上,然後彎下身將宋公子從他身下抱了出來,緊緊摟在懷裡。

  劉金刀見狀睜目,冷汗不受控制地直流,急遽的害怕讓他視線已經漸漸開始模糊了。

  雲昭歲則是抱起宋晏華後,冷冷回頭看了江賀一眼。

  江賀便立刻拔起腰間配刀,手起刀落,劉金刀就看到自己同伴兩人都人頭落地,噴了滿地鮮血,頭顱在地上滾著。

  劉金刀立刻徹底嚇白了臉,軟了身子,褲子底也濕了。

  連求饒的話也都通通嚇飛了,劉金刀只抬頭看著雲昭歲,看他如人間修羅豎立在他面前。

  眼底冰寒的眸光死死地釘住他,劉金刀見他忽然抬手,遮住懷裡宋晏華的眼,又回頭看了江賀一眼。

  劉金刀的害怕還沒到底,手上就遽然傳來巨大疼痛。他低頭一望,看見自己被釘住的那隻右手已然被切掉,他怔怔的舉起手看著自己血淋淋的斷肢。

  害怕到極致地笑著。哈、哈哈、看來他不能像他同伴那樣爽快的一刀斃命了。

  王爺……王爺出了名的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他怎麼會蠢到去動王爺的人呢…………

  未了,又見一刀鋒揮來,他的左腿也直接被砍斷了。

  撕心裂骨的痛直向他襲來,他慘白著臉倒在地上恨不得直接痛暈過去,卻又叫人一把刀直接插在剩下那隻手上,痛徹心骨。

  「啊……啊啊…………」

  劉金刀突然想起自己的右手跟左腳,就是早先踩在宋公子身上的腳跟摸他的手。等等、他好像還有……

  還沒等他想完,就又見刀光襲來,唇顎間傳來一陣劇痛,劉金刀愣愣地想動動嘴,卻只覺得異常的失落,好像少了甚麼東西,還想說話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能說話了,他……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沒了!

  他轉動眼珠,看見這次拿刀的人居然是雲昭歲,冰冷悍然的身姿佇立在他眼前,濺在身上的血他完全不介意,反而勾唇笑得更邪魅。

  宛若浴血修羅之姿,叫人望而生畏。

  修羅勾唇輕啟:「拉去窖底,交給百煞。」

  那已經如同殘廢之人聞言,雙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

  雲昭歲回頭,從江賀手上抱回宋晏華,低頭就看見他面色蒼白、神情驚惶。

  雲昭歲於是伸手,輕輕觸上他面頰,宋晏華卻是遽然一顫,抬眼與他相望,恐懼無所遁逃地烙在他眼底,他嘴裡試圖幾度開闔,卻終是說不出任何話,於是低下眼攫緊自己的雙手,仍掩不住地顫抖。

  雲昭歲蹙眉,回頭給了江賀眼色:「跟百煞說,恭王府裡缺了幾個燈籠。」說罷,便抱著懷裡的宋晏華離去,一路回自己的長歲宮去。

  不多時他們便到了長歲宮裡,進了房裡,雲昭歲一把就宋晏華丟到床上。

  宋晏華被這麼一丟,回神了些,他抬眼打量了下周圍環境,發現不是他永秋院的房裡,而雲昭歲就站在床邊。

  看見雲昭歲面上不霽,宋晏華就像是終於被螫醒般,手腳並起,掙扎著就想下床,但腳還沒著地,就立刻被壓回床上。

  宋晏華看著雲昭歲欺到身上,墨潭般難測的黑眸定定地望進自己眼裡。他鼻間也漸漸溢滿雲昭歲身上一股沉香味道。

  於是剛平下的驚恐又攏著蝕骨的冰冷一吋一吋爬上宋晏華的脊骨。

  不、不要……。

  雲昭歲修長的手指勾起宋晏華光潔的下巴,仔細瞧著宋晏華臉上驚惶的神色,須臾勾唇輕笑,帶著磁性的嗓音:「我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本事……」

  宋晏華愣著看他,覺得自己指尖冰涼,如墜冰窖。

  雲昭歲挑眉:「傻了?」

  不!

  宋晏華一把用力使勁將雲昭歲從身上推開,翻身就想下床往房外逃,可是逃沒幾步,就立刻又被抓了回來壓回床上。

  睜眼一看,便是雲昭歲的臉壓在他眼前不到幾公分的距離前。作為微弱的掙扎,他也只能以手用力抵住他的胸膛想藉此確保雲昭歲不再進犯,儘管會是徒勞無功。

  而作為主控一切的人,雲昭歲看著宋晏華眼底明明白白的恐懼,片刻他伸手鉗住他的下巴。

  「你怕?」雲昭歲語氣裡帶著點調笑。

  宋晏華睜著眼看他。怕?……怕?

  隨著那句話,適才所有發生的一切像是終於被喚醒般,一口氣全都湧進了他腦海裡,彷彿所有一切遲來的都成了攫住他的恐懼,他指尖開始不自覺地劇烈顫抖、甚至全身都開始發顫,他仰望著伏在他身上的雲昭歲,發現自己劇顫的雙手不自覺地抓著他的衣襟,彷若抓著浮木。

  他腦海裡劇烈響著劉金刀哭喊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又坐在家門前看著那些殘酷的人一刀一刀砍殺自己心愛的人們,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們一聲一聲地哭吼嘶喊,而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一點都……

  鼻間又瀰漫了那股噁心的血腥味、刺人的鐵銹味,他看見劉金刀的腳被砍掉,他看見隔壁徐老爺爺一刀就被砍斷右腳……再回頭一望,全都……全都……

  倏忽他的視界裡映入了雲昭歲,那個騎在馬上輕薄笑著的狂妄男人。

  雲昭歲……。

  他看見了眼前這個男人。

  看見自己劇顫的雙手揪在他的胸口衣襟。

  宋晏華低下眼,終於覺得自己已無所可逃。鼻間還殘留著蝕人的鐵銹味,他看著雲昭歲。

  「我還能怕?」

  雲昭歲聞言,輕笑。低頭吻住宋晏華一片冰涼的唇瓣。

  宋晏華雖無回應,卻也不再逃了,平靜地任雲昭歲糾纏自己的唇舌。

  雲昭歲的溫度熱燙,被他圈固在懷中,宋晏華覺得自己骨裡的冰冷也暫且,一分一分地退了。

  跟著自己僅存的尊嚴,一點一滴地退了。

  任雲昭歲將自己的衣衫褪去,厚熱的大掌握住自己的腰腹曖昧的揉捏。

  「太瘦。」他說。

  宋晏華不發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雲昭歲,和他在自己身上施作的任何動作。看著雲昭歲眼裡燃著男人最原始的慾望火光。

  他只想著,此刻他大概就和過往那些夜裡,在雲昭歲房裡寡廉鮮恥地任雲昭歲日夜尋歡的女人們一樣,一樣的寡廉鮮恥、一樣的,可悲。

  雲昭歲復又吻上他,在腰間揉著的手漸漸地往下探尋,直至握住他的莖身,而後熟稔地上下握弄。

  宋晏華皺著眉,陌生地感受著從未有過的快感。他從未因著慾望而去觸弄自己的部位,也從未有過交好的經驗,於是,現在雲昭歲給他的,都是第一次。

  他赤紅著臉,咬著唇隱忍著嘴裡那些幾乎滿溢而出的聲音,他直覺那一定會讓他羞恥不堪。

  雲昭歲一手握著宋晏華的莖身,一邊看著宋晏華欲蓋彌彰的隱忍神色,不禁勾唇輕笑,他繼而伸出拇指在他頂端處技巧性地磨弄,果然就看到宋晏華已經隱忍不住,全身緊繃地顫著,眼看就要攀上高峰,雲昭歲卻撤了手。

  宋晏華粗喘著氣,覺得身體裡還殘了些不滿,但他不想求雲昭歲,所以強迫自己無視這種丟人的不滿,平淡地等雲昭歲的下一步動作。

  他抬眼,看見雲昭歲正在脫去自己的衣衫,長年習武而精實的身體有著令任何女人望之垂涎的肌理,而仔細一看,才看見那些誘人的肌理上攀附了各種大小深淺的傷疤。

  宋晏華彎唇,似是諷笑。雲昭歲看見了,他彎身將宋晏華從床上抱起坐到自己身上,親暱地以唇廝磨著他的耳鬢。

  「笑什麼?」雲昭歲此時的聲音聽來啞沉,也格外誘人。

  宋晏華不甚為之所動,只是冷冷說:「王爺當得也挺辛苦的……。」

  雲昭歲聞言,片刻後輕笑,手指趁著宋晏華不注意,悄悄探入他的臀間,頂著他的穴口戳弄,惹得宋晏華一陣驚慌。

  「是挺辛苦的。」雲昭歲帶笑的嗓音。

  宋晏華卻又揪緊了眉,無力回應雲昭歲,注意力全被後頭傳來的異樣感給引走了。他完全能感受到在自己臀間,雲昭歲指尖那不懷好意的刺探。

  雲昭歲在他後穴口探了幾下後,便撤手,轉往床邊櫃拉出一小屜,就看見一小牡丹雕花描金的金盒滾了出來,雲昭歲拿起金盒打開,一陣蝕人的甜香便瀰漫四周。

  順手從盒裡挖取一點乳白的香膏,雲昭歲指尖又探回宋晏華的後穴。

  宋晏華立刻感覺到一股冰涼抹上了穴口,正想掙扎時,雲昭歲另一手環著他的腰壓制著他無法動,只能任由雲昭歲將那香膏塗抹在自己後穴。

  待雲昭歲仔細地將穴口的每一方寸都塗抹遍後,宋晏華漸漸地發覺那香膏不那麼冰涼了,隨著雲昭歲的動作,那香膏也隨著雲昭歲指尖的溫度漸漸化開,溫融如水,雲昭歲的指尖甚至幾度可以長驅直入。

  而隨著這變化,宋晏華便發現自己身體漸漸燥熱了起來。

  他聽見雲昭歲一貫帶著淺笑的聲音:「看來元若生總算有點用了?」

  宋晏華正覺得自己身上的熱度異常,聽到雲昭歲這話,一個激靈從腰間打了上來。

  看來這香膏雲昭歲特意讓元若生特別調的,元若生……肯定在香膏裡放了甚麼東西……。

  還來不及想清楚,他便感覺到雲昭歲的一個指節已經探了進來,從來沒有任何事物進入地方突然就被任意地侵入,宋晏華便下意識地挺起腰想逃開,可又被腰上雲昭歲的手臂抵著。

  難受……。

  宋晏華皺著眉,渾身泛著難以言喻,從未有過的異樣難受。

  只能任雲昭歲的指尖繼續往他體內刺探,從未有人侵入過的地方正被雲昭歲一點一滴的侵入,等到雲昭歲可以毫無窒礙的將手指在他體內進出的時候,他早已渾身發汗,全身透著動人的粉色。

  雲昭歲看著宋晏華身上誘人的色彩,心思一動,他伸手扯開宋晏華的髮帶,登時宋晏華的青絲如瀑散在他這些日子養得白嫩的肌膚上,耀得讓人移不開眼。

  雲昭歲一笑,又將宋晏華放倒在床上,隨即壓了上去,居高臨下地俯看著宋晏華眉頭輕蹙、神色難耐。

  雲昭歲也沒再多等,立刻將自己頂上宋晏華的後穴,一個用力就全都頂了進去,完全沒有任何憐惜之意,但他卻覺得自己有著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低眼看著宋晏華的臉色霎時慘白,低頭在他唇上啃咬:「放鬆。」

  宋晏華眉頭揪的死緊,還來不及反應甚麼,又聽到那人低沉的聲音啃在自己耳廓上。

  「太緊了。」

  宋晏華登時全身跟火燒一樣染上了明艷艷的紅。這混帳說甚麼渾話。

  他粗著喘了幾口氣,覺得自己後穴雖然疼但沒有想像中那麼疼,大概是元若生那香膏的效用。

  而終於漸漸的,連最初的那疼痛也緩緩地消退了。雲昭歲也察覺了,立刻挺腰一頂,頂進了宋晏華體內深處。

  宋晏華一頓,咬緊牙根愣是沒把任何丟人的聲音叫出口。

  雲昭歲挑眉,腰下故意更用力一頂,就見宋晏華幾乎要把自己嘴唇咬破了,也沒呼出任何一聲。

  雲昭歲於是低笑著,再次吻上宋晏華,舔咬著他的唇瓣。

  那夜,宋晏華寧可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過的。

  他記得雲昭歲狂風暴雨般席捲了他身上每一處,連自己從來都不知道的地方也在他手上引出那些羞人的反應。最後還硬是射在他體內才強硬地抱著他在床上睡去。

  他卻沒睡著,睜眼數著時間,見幾絲白光透著窗紗灑進室內,知道天又快亮了,他轉頭看著雲昭歲近在眼前,睡著而難得沉靜的面容。

  一個念頭起,他伸出手,悄悄地,爬上雲昭歲的頸項。他甚至能摸到他皮膚下那強而有力的脈動。

  死不成。

  那殺了他呢?

  宋晏華眨了眨眼。耳邊響起了娘死前淒厲的哭聲。  

  許久,他眼裡那點燦亮的眸光終於歛去,指尖終究沒有用上力,緩緩地,從雲昭歲燙人的體溫上撤開。

  接著起身,輕手輕腳的從雲昭歲燙人的懷裡起身,從地上隨手抓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片刻,床上躺著的雲昭歲霎那睜眼,幽潭般的眸裡閃著從未有的芒光,形狀美好的薄唇勾著一絲不可聞見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