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Paste.it

《異聞事件02 ── 時光蝕毒》  下

 

「你殺了他們?」詢問的聲音很輕,約莫是憤怒情緒被壓抑至極的結果,「只因為他們帶著你的孫子上山玩耍,又害了你孫子墜崖而死?所以你殺了他們?」

他聽見夾雜於風嘯中的尖銳冷笑,倏地,方才用以突圍的小刀射入已趨妖物化的老者心口,「你明知道這麼做也換不回你孫子的性命。」

似乎對傷疼一無所覺,刺耳笑聲依舊,「你一定不懂失去唯一摯親的痛。」

「那是從心口開始潰爛的疼痛,再然後你什麼感覺都不會有。每日每夜,只要閉上眼你就會看見死者的面容,聽見他哭訴,他會告訴你他好痛、好痛……他好希望其他人也一起死一死……」斜插心窩上的刀刃被人向內推壓入體,「就像這樣,痛到連痛覺都麻痺了。」

「那是你自己的選擇。」他說著,失溫的語句對應逐漸黯淡的眸神,天伏再次被提起,而他緩緩走近逐漸陷入瘋狂的老者,隔著半透明的旋風帳壁,側頭望向困於裡頭的人,「我懂失去親人的感受,所以我選擇成為厄除,而你選擇墮為妖物。」

 

腦海中閃現幾抹片段。

燃起的烈火、暗紅的血漬、橫飛的肉末、傾頹的家園,還有椿淚流不止卻故作堅強安慰自己的神情──那年,他們不過十四歲,擁有父母的幸福時光不過短短三年。

 

「你的孫子並不會因為你的自私行為感到開心。」刀刃對上人的頸側,他知道那裡有條被稱為動脈的血管,只要一下、只要砍切一下,一切就能結束。「你已淪為妖魔,你必須為你的犯行付出代價。」

「我心甘情願。」彷彿被話語逗樂,老者仰頭大笑,在他反應過來前,抬手抓握刀身,任由指掌陷入刃部血流不止,毫不猶豫的用刀抹上頸部,「反正都死了,該死的人都死了哈哈哈哈──」

「真吵。」一直在旁靜觀的男人嘖聲,彈指,讓風刃絞殺猶存半點意識的身影。

袚除所有穢氣似的,狂風再次捲起襲過大片空地,唯獨略過茅屋所處的半徑方圓。勉強在風中站穩腳步,他用披風掩下飛沙走石,在風止的同時,將全副注意力聚焦到男人身上。

「您是否早已知曉前因後果?」或許他該向出手相助的男人道謝,只是隱隱的違和感讓他只說的出質疑。

「你認為呢?」男人微笑,負手走近被老者刻意藏起的不全屍首們,俯瞰的模樣像是思索,而他卻明白男人所想的僅有毀屍滅跡,一如他對老者所做的事。

他的阻止沒有趕上。

 

「這似乎得從很早以前說起。」眨眼間,男人已閃現至他面前,「我曾是這片山林與土地的守護神,名為『椈』。」羽扇戳點披風的右側肩紋,「你的名字,人類。」

「淺夏。」沒有逃開,在回答之際,他再次重提問句,「這些事,您不可能不知道,對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似乎覺得有趣,男人的面容欺近他眼前,帶笑的神情中毫無笑意,「人類的事,僅僅是人類的事。」

「所以,即使人命關天您依舊旁觀?」既然位屬山神,他不認為男人對於墜崖一事毫無所悉。既是如此,何以不出手相救?

「死生有命。」輕快的回答,彷彿人命之於自己毫無關係,「我不負責守護每人的性命,既然命定如是,那孩子勢必命喪於此。擅自篡動結果,那可是踰矩。」

「所以,您也旁觀了村長的復仇計劃?」

「那是、人類自己的選擇。人類的事,僅僅人類的事。」低笑,他發現男人又換了種表情,彷彿饒富興味,「貪、嗔、癡,無法擺脫之人,自須遍嚐人生苦果。」

 

他噤了聲,顯然在思考男人所指為何。

最早之前,男人曾言「事情與之相關與否又如何」,對照現在得到的答覆,顯然非狡辯的脫罪之詞,而是真切認定與其無涉。又,之所以稱問「有關又何妨」,或許……是針對神隱的鄉野奇談被人用作復仇偽裝的自嘲。

 

「您想說的是,神明並不在乎這些?」

「神明無法改變既定命運,如同人類無法變動自然規律。各司其職,各盡所責。」男人耐心解說,猶如教導無知幼童,「人類,你們總把事情想的理所當然。自私的認為神明必須回應所有欲求,又在發現神明只能旁觀時,自私的搗毀神社作為宣洩。」

「不覺得這是很奇怪的事?」男人又退了步伐,繞走屍體旁側。

「這群孩子因為意外致人於死而內疚,面對接連的復仇不敢聲張,任由宰割。那個老人,以術欺瞞所有村民的可視眼界,以言詞威嚇未開的民智,得以私設刑囚之處,所作所為也不過是放不下執念,困於心瘴。至於……那個死亡的孩子,命定如此。」

他看見男人抬手,無聲的唇形似是祝禱,下一瞬,風落帶走了所有屍身。

 

「還想問什麼?」

他搖頭,再無異議。這次事件,算是告個段落了吧?

撇除倫理道義,束手旁觀的男人、喪親的老者、愧疚的孩子們,誰不是被迫進入事件的一環?誰又真的成為鑄下錯誤的前因?充其量,都只是不同的結局路線罷了。

 

「如果,你正想著誰都沒錯,誰都是受害者,最好停止你那無聊的同情。」男人的身影在視線中轉趨淡色,「為何那群孩子要帶他入山?他們可不是玩在一塊的朋友;為何那老人明知被發現的後果,卻仍向十紋提供消息?還有,為何我會出現在你面前?又為何要向你說了這麼多?我大可繼續旁觀,看著那妖婆殺了你、甚至繼續殺了其他人。」

「淺夏,別太天真了。」最後,男人再次消失,僅存迴盪空氣中的朗朗笑聲,以及最後刻意留於耳畔的「後會有期」。

 

他踏上歸途,陷入沉默。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