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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聞事件01 ── 花色自傷》

 

花の色は うつりにけりな いたづらに ……

 

聲音。

 

屬於女人的低婉唱吟,迴盪於低矮老舊校舍中一遍一遍,月色隱翳,風聲歇止,闃暗迴廊依舊杳無人影,除了歌聲。

除了歌聲。

 

…… わが身世にふる ながめせしまに

 

わが身世にふる ながめせしまに。」女人的聲音仍然唱著,唱著他曾聽聞的詩歌。訓練過而隱匿聲響的步伐跟隨唸唱節拍踏走,視線戒備,掃視過身前可及的任何暗色邊角。

搭握武器上的指節已然泛白,當腳步停滯於懸掛斑駁處室木牌的閉鎖木門前,凝成一觸即發的攻擊情緒。

 

「失禮了。」也許他不必如此多禮,也許下一秒將是另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只是,女人的歌聲令他不由自主的如此。

或許是不忍叨擾也說不定?源於那些還未徹底泯滅的人性惻隱。

 

──是誰又思念著誰?是誰又失去了誰?是誰又被誰留下?

『花の色は うつりにけりな いたづらに わが身世にふる ながめせしまに……』

女人的細吟依舊,低低切切,如泣如訴,反覆同一調性的悲嘆。

 

「報上你的名字。」以官方發配日本刀為基底修改而成的長刃薙刀,在門縫開啟剎那甩出,少了月色映照,在潑墨似的漆黑空間裡輕易被吞沒,而他並未鬆手,尖刃自始朝向側前。

 

暗紅色澤在闃黑中如螢般的驟然閃現,以極慢方式匯聚成淡色轉濃的綽約身影。他看見那名女子緩緩低伏下身,披戴的絳紅長褂觸地攤鋪成片,散著妖冶螢光的身姿襯得女子猶若一攤血色漫佈。

『妾身……名為紅。』女子的嗓音低柔,典雅韻味難掩。

「淺夏柊。」有禮的回應過女子,刀尖卻仍威嚇似的指向,「那首詩詞是你唱的?」

女子掩袖輕笑,維持低首的謙卑姿態,難以察探。「妾身已許久未遇上懂這首詞的人了。」

而他停下了話語,只是凝神盯看眼前女子,確保自己能在任何突發狀況下,搶先回擊。

 

──妖異不可信。

他始終記得父親的告誡,清楚記明在任何情況下都別輕信妖異編造的故事,即使那些內容毫無假造,即使那些傷痛令人感同身受,妖異仍然不可輕信。

 

「妾身已於此等候百年。」女子以寬袖側掩半容,輕喃字詞在寂靜校舍裡叩成令人發慌的頻率,「他仍失約。」

「所以你刻意引誘男人們入夜後進入此處?」

「是。」女子點頭應答,「妾身化成他們思慕之人的模樣,將他們誘騙至此。」

「理由是漫長的等待令你感到寂寞?」他調轉了劍刃位置,改為直指女子心窩。

「妾身已於此等待百年,他仍失約。」女子又說了同樣內容。

「妾身應許他的要求,妾身的心、妾身的身皆許了那人。」女子的聲音染上了低啜,「妾身亦答應將兩人的命運交綁,他仍失約。」

「殉情?」直覺聯想至此,女子卻依然泫泣,「他要你陪著他死?」

「妾身已於此等待百年,他仍失約。」女子再次說道,像是難掩苦澀的隱晦答案。

「百年已過,縱然他未同你赴死,也已在歲月中老死。」

「妾身已於此等待百年,無法離去。」女子拂袖拭淚,在他的注視下,轉以正面示人,「妾身……如何捨下離去?」

 

他沉默注視女子清麗的面容,可想像百年前定是追求者眾,卻傾心於某名男子,答應身心相許,甚至願意為男女情愛而捨棄性命相陪赴死。只是,男子將她殺害於此,卻失了約。

「你亦將誘騙至此的男人們一一殺害,對吧?」

「妾身……只是希冀有人相伴。」女子再次低伏下身,顫顫惶惶,「妾身已於此等待百年,無法離去。」

「被你殺害甚至食屍的男人們連一魂一魄都無法留下,何以相伴?」他舉刀朝女子逼近,刃尖在抵上女子纖細後頸前停下。

「您願意陪伴妾身嗎?」女子輕問,不敢隨意覷看。

「我無法答應。」他閉上眼,逼迫自己忘掉女子訴說的故事,「但我能讓你離開這裡,不再被束縛。」

 

倏地,手起鋒落。

自女子低伏的後身,刀刃向前突入心窩。

霎時,瑰紅身姿破碎成片,紛飛散落恍如染血夜櫻終歸墨色。

 

「如果你能有下一世,記得別再輕易相信。」掩上陳舊木門,天伏已被妥然收於後背,滅除妖異後的鋒刃似是染上女子哀戚,爍著斑駁暗紅。

「比起妖異,更可怕的是人啊。」

──所以,他會謹遵父親的意旨,無論事實或謊言多麼的感人肺腑,照舊讓自己的人性在信任的分屬中死去一些。

 

花の色は うつりにけりな いたづらに わが身世にふる ながめせしまに

 

聲音。

女子的泣訴似乎仍未離去。

凋零之花,終無法釋懷自己被訛詐的青春與生命,只因無人提點,那過於天真的愛戀才是最終導引空恨的原罪。

 

「花の色は うつりにけりな いたづらに わが身世にふる ながめせしまに」他想起來這首詞,源自小野小町之手。

哭泣……又有何用呢?」

 

月色隱翳,風聲歇止,舊校舍的闃暗廊底,唯獨徒留的嘆息。

不知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