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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那些記憶,你暫且只是我們故事的配角》試閱

  第一拳打在他臉上的感覺是爽快。

  第二拳的時候是憤怒。第三拳的時候是疼痛。第四拳的時候是悲傷,第五拳的時候什麼也感受不到,這人畢竟是吉他手,打手不好,既然他好像需要靠臉吃飯,那不如就往臉打吧。她咬著牙,指節重重擊向他漂亮的顴骨,打架的技巧她不懂,不過痛總是懂,痛就好了。第六拳的時候,打得很順了,猶豫畢竟已經在第零點五拳的時候就用掉了,下一次想必也不需要猶豫了吧。

  她舉高拳頭,高喊著:你這個渾漲!像喜劇演員一樣騎在對方瘦削的身體上,地上是碎掉的酒杯,人聲鬧哄哄,小酒館內喧騰得像千萬隻蒼蠅在嗡嗡叫舞,等等會不會有警察,她會不會上新聞,一個酒醉之後不男不女的瘋女人爆打人間公廁同性戀。聽起來不會上新聞,雙邊都是社會垃圾,缺乏一點衝突性,但充滿娛樂性。想到這,她冷不住笑起來,但當她加重揪緊對方領子的力道,血從那張漂亮的臉上流下來時,腦中一切雜訊煙消雲散,男人總可以笑得很不屑或很溫和的嘴角掛了彩,啊,反正不管醜成怎樣總會有人添上來,何必擔心……她有些迷濛地看著昏黃的吊燈,光暈搖晃,一聲嗆咳聲從身下傳來,她望著男人,男人眼睛腫了,但注視著自己,他到底有沒有醉,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清醒。

  「哈……哈哈哈哈……」

  她抖動著肩膀笑著,一個陌生的男孩站在翻倒的高腳椅旁邊,男孩耳邊戴著一只耳環,和身下這名應該被揍到七葷八素的男人是一組的。她一隻手重重扯向男人耳際,但又停住,手指劃過對方耳廓,滑落臉頰,垂在身側。不止腦海了,四周的聲響也全吸進地心深處,什麼也聽不清楚。

  「喂,妳……」

  「把耳環扔掉。」她決定擱下狠話,微微上翹的眼角非常兇狠,「要不然現在立刻扯爛你的耳朵,再也聽不到最喜歡的歌,最喜歡的音樂,反正你不配啊。」

  「……喂,妳──」

  「快點!」她掉頭環視眾人,目光模糊。「看屁啊!這男人不就是一張臉行嗎?現在被打成豬頭是看鬼啊!」

  簡直是醉鬼。她自嘲著卻無法停止鼓譟的心跳聲,熱辣的酒在喉嚨燃燒,她野獸般湊近一臉呆然的男人面前,像要嗅聞著獵物。

  「不要以為我做不到。」但她還真做不到。

  男人知道她的虛張聲勢,笑了,那是一陣乾涸的笑聲,然後張開修長骨感的手指,擺出投降的樣子,接著慢條斯理將耳環取下來。「滿意了?」對方的眼中棲息著了然於心的色彩,這惹怒了她。他甩甩耳環,輕率拋到木地板角落,這同樣惹怒她。血從男人的鼻子流下,吧裡暈黃的光溢進他眼中,攪和成鏽鐵似的琥珀色光澤,又像夕陽的光反射在暗沉的水。她曾經在這種光澤的夕陽下哭著,一切化成模糊的薄光,像塊尖銳的碎片。

  還不夠。她咬著牙,腦海深處喧囂著,又舉起拳頭。「你現在要去--」

  一隻瘦弱的手拉住了她。

  「小八。」

 

 

  國二時,她第一次在頭上動刀。她拿著剪刀,刷刷刷地剪著頭髮。

  「小月啊,在幹麼啊。」

  她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大剪刀生鏽了,不過刷過頭髮還是像刀一樣鋒利,她踩著大自己腳一號的夾腳拖上,頭髮滑過瘦弱的肩膀,掉在磁磚地面上。髒髒的牆面有黃黃的汙漬,背後響著奶奶的聲音。

 「剪頭髮。」

  她長長的頭髮綁在後腦勺後的風景在鏡子中凋零。少女臉上是一股腦的倔強,微微鼓起的頰像藏著食物的天竺鼠咬著一堆沒出口的話。「我要把頭髮剪短。」她只是這樣說。她最後剪得很短,狗啃似的劉海勉強齊眉,後腦勺也是一片枯稻草,家人幾句話勸不聽,放任著她在人群中檢視。隔天到學校的時候,同學和老師都傻了。

  「妳在做什麼呀。」那個人就坐在她的後方,整天看著她亂翹的頭髮,下課時間終於忍不住伸手捏她又短又次的髮尾,手指輕輕擦過後頸,冷涼的感覺很懾人,但冰得把這一瞬間凍結在回憶的框架裡。「小八妳不是原本長髮留超久的,不是還說要長到突破金氏世界紀錄嗎,這樣就輸掉了啦。」

  「好看嗎?」她轉著頭給小安看,要對方前後左右都看得到。

  「曖,要好看這樣不行啦。」

  「這比較帥吧?」小八站起來,反轉著坐在椅子,臉靠在椅背,長手長腳環抱著椅背,臉和對方湊得很近,笑起來時,嘴唇右上角一顆極有魅力的痣好像在眨眼睛。「那個漫畫人物……流川楓啊,不很帥嗎,長髮就沒有這種瀟灑的帥勁呢,打籃球時如果滿臉都貼著頭髮不是要演鬼片去了?倩女幽魂打籃球總不行,是嘛?」

  「嗯……」眼鏡後一對明亮的眼睛遲疑著,「我覺得,她應該碰不到球。」

  「唉唷,這細節不重要。」

  「幹麼忽然剪頭髮啊?」小安捏著小八的劉海,很遺憾那頭不怎麼保養就很漂亮的頭髮現在變成這副德性。

  「昨天告白順利嗎?」

  「咦?」

  「順利吧?」

  不止是臉,好像連觸碰著少女的手都紅成熟蝦子。

  「嘿嘿嘿。」小八如此竊笑著,窗子微微掀起她難看的劉海。

  「幹麼啦……」他左顧右盼著,壓低聲音。「妳知道這種事情不能這樣大聲說。」

  小八一雙手夾住小安的臉頰兩側,扳正後直視著對方的臉。

  「如果擔心別人的視線,那就直視著我就好啦!世界上只有支持你的我。」

  「笨蛋。才沒這麼好的事咧。」

  才不呢,就是有這麼好的事,她知道告白很順利,一下就有結果了,神一定親吻過小安的額頭,那飽滿額頭內各種因為戀愛赳葛的思緒都在一句告白中獲得緩解。那堆超經典的同志小說都把同性戀的愛情寫得超悲情超慘烈,歷史上同志也老被欺負,總是有一堆莫名其妙的傢伙要阻撓愛情,為什麼愛人要愛得躲躲藏藏,為什麼一個凡人會忽然變成猛獸殺害與自己不同的人,那些讀起來讓人心臟難過得要死的故事總讓她哭,又讓她緊張兮兮,小安如果遭遇到這些事情怎麼辦。

  「如果那傢伙拒絕你,我就不剪了,我一定把剪刀刺進他心臟裡!」

  她比手畫腳著,拿著小安用到短的鉛筆,作勢插進空氣中隱形人的胸口,然後在小安喊著「別這樣!」按住她手掌時哈哈大笑,小安困擾的表情,小安緊張的模樣,小安悲劇性鬈髮下揪在一起的眉頭和帶著笑意的雙眼,全讓她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