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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境

 

1036年,五月三十一日,一謝十九歲

 

 

 

  今天是一謝的休假日,往常的他應該是在沒有人可以看見的角落獨自進行著自己的訓練項目,現在卻稀奇地出現在廣場周圍的咖啡廳外擺放的桌椅堆裡。接近正中午的時間,來咖啡廳的人數很稀少,從遠處就能清楚看到他那一頭鮮紅色的頭髮。他坐在椅子上,看著手中發出綠色光芒的光球,好像在想著什麼而表情凝重。桌子上還擺了一本白色書皮的筆記本及一杯冷掉的紅茶。

 

  愛爾莎蘭微微一笑走近一謝,看到他正凝視著自己手心的光球,連自己走近了也未曾發覺,便輕聲喚道:「謝。」

 

  愛爾莎蘭的聲音從旁邊傳入而打斷了剛剛的專注,一謝的身體震動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看著愛爾莎蘭。

 
  「啊,姊姊…」手中的光球消失了。「有什麼事嗎?我沒注意到你來了…」

 

  「只是看到你,想打聲招呼。」愛爾莎蘭拉開了另一邊的椅子坐下,雙手撐著頭望著一謝笑道。她注意到已經冷掉的紅茶,微皺了皺眉。「紅茶要趁熱喝才好喝啊......想什麼事想的這麼出神呢?」

 

  因為被提及,一謝才發現桌上的那杯紅茶。

 

  「嗯…在想工作上的事情。還是有點疑惑就是了…」拿起杯子開始搖晃著。

 

  「是迎回戰俘的事嗎?」愛爾莎蘭想起最近在海國鬧得沸沸揚揚的消息,眼簾微垂,喃喃說道。他們也會在其中嗎……稍微閃神了一會,她才恢復笑容仔細地端詳一謝。

 

  說來也有好一陣子不見,這個乾弟弟似乎更加成熟了。依舊是一身黑色高領緊身長袖上衣、用白色褐邊的絲綢外掛罩住,但纖細的他現在似乎更加健壯,少了初次見面的青澀,多了軍人般的沉著堅毅。鮮紅斜劉海微遮淺藍色眼眸,他上唇正緊抿著。一謝總是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有什麼事也藏在心底不輕言透露,溫柔的藍瞳偶爾會滿溢著悲傷,讓愛爾莎蘭不知所措、也無從安慰起。雖然他只是乾弟弟,但愛爾莎蘭總把他親弟弟看待。他和她弟弟有著太多相像之處了,她總會不禁多關心他些。

 

  「是啊,沒錯。」一謝停止搖晃手中的杯子,將它放回原處。「姊姊也知道相關內容了吧?怎麼說呢…」眼睛看著桌面,雖然是擺著笑容,但沒有感覺到他的笑意。「雖然知道現在該做些什麼…但心裡有點在意對方國家的事。」

 

  手指在桌上滑動幾次,把視線拉到愛爾莎蘭的身上。

 
  「姊姊有什麼看法呢?對於被釋放的戰俘以及…兩國的做法之類的…」

 

  「咦?」因一謝的問題而怔愣,愛爾莎蘭雙眼圓睜,對上他沉思的目光。「關於梵德雷為什麼這麼做我沒想太多……但他們願意釋放戰俘當然是好事啊!」她露出笑容。「這樣許多人就可以團圓了!大家都期盼著自己的家人或親友歸來……」

 
  「難道謝不這麼認為嗎?」愛爾莎蘭歪著頭,微笑凝視著一謝問。

 

  眼皮放下來一半,看著放在桌上自己的指尖,一謝正在思考著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藍色的眼珠子在眼白中不停打轉,從旁觀看都能知道他在猶豫。

 
  「能夠團圓…是非常好的事情,我也是這麼認為的。」說完,他皺著眉頭苦笑:「畢竟是敵對國家,這種突然發生的事還是會對他產生疑慮呢…」

 

  手指捲曲了起來,用食指在桌上面不斷地輕敲並一邊說著:「擔心其中是不是混入了那邊的人、會不會有人答應成為間諜、還是被下了什麼咒語…」
說完,他把手攤平,五指張開貼在桌面上。
 

  「總覺得應該考慮到這個層面呢…雖然我並不這麼擅長。」

 

  「也許真的有什麼陰謀在裡面,這方面我也不是很懂。」愛爾莎蘭微皺了皺眉。「但這麼說的話,往年與梵德雷條件交換回來的戰俘難道就沒這疑慮嗎?這次成了無條件交換,要動什麼手腳只會更加困難吧?畢竟大家可不認為梵德雷如此大方,會更加密切注意這些歸來的人的一舉一動。這麼明顯的陰謀已經不算是陰謀了。」

 

  「儘管如此,大家還是期待自己的家人回來呢!無論他們是否成了間諜或被下了詛咒……甚至是成了屍體。」說到此處,愛爾莎蘭的語氣略微顫抖,她低下了頭試著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但還是不禁想起那兩位生死不明的家人,眼淚又再度盈眶。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從事海外貿易,會上洛斯達海島與梵德雷人接觸。我請他們幫我們尋找親友的消息,無論大或小都好……但往往尋回的都是屍首。」她的聲音哽咽。「我將他們的遺體帶回艾殷科吉諾。當他們的親屬來認領時,儘管悲痛但他們都笑著對我說……」

 

  「謝謝妳帶他們回來。」愛爾莎蘭平靜地道出這句,但淚水已滑落臉龐,她連忙拭去淚,望著一謝,揚起了笑。「我能做的只有帶他們家人的遺體回來,結束他們等待的煎熬。但你們能做得更多……」

 

  「你們迎回來的是他們的希望。」

 

  「……」聽完愛爾莎蘭所說的話之後,一謝低下頭去。他不曾去懷疑過任何人,即使是敵人也一樣,曾幾何時自己開始在心中產生別的疑慮連他也不清楚。
自己的過去也是在等待著家人回來,自己應該是最清楚這種感覺的。右手伸了起來,他握住在胸口前擺蕩的項鍊,眉頭皺著比荷葉邊還厲害。

 

  「我是不是變的…太自私了呢?」一謝輕輕地開口說道:「本來我應該不會這麼想的…我是不是…不正常了呢?」

 

  戰俘也是某個家的一份子,懷疑他們的身分真的太過失禮,但以往的戰俘的情況自己也不清楚,大概是聽到太多的言論,所以讓自己變的不得不去想這些問題了吧,即使得到了同事的勸說也沒辦法停止。

 

  「不,這是武裝祭司的考量。武裝祭司的任務是保護艾殷科吉諾。會這樣思考就代表你把國家安全擺在第一喔。是個稱職的武裝祭司!」愛爾莎蘭伸出雙手捧起一謝低垂的臉,認真地看著他道:「才不是自私也不是不正常!是有了身為武裝祭司的責任感!」

 

  愛爾莎蘭以前總覺得一謝穿著武裝祭司的衣服怎麼看都不合適,卻不曉得原因出在哪。明明尺寸等皆合他身,但就是給人不協調感……現在她清楚了,以前的一謝,單純得令人覺得他不適合戰場、是該受人呵護的,可現在的他,漸漸足以擔負軍人的沉重。

 

  愛爾莎蘭撫上一謝緊皺的眉,試圖讓它舒展開來。她輕笑說:「常皺眉會有皺紋啦!」指間在一謝額上輕輕描繪了幾道橫線,才放開了手。

 

  也許,長大就是得捨棄些什麼。但這些犧牲,是為了換取成熟、換取保護他人的力量……她明瞭的,她也是這樣走過來。為了守護,不惜走入黑暗中。捨棄了自己的單純,換取他人的天真無邪。長大就是如此的殘酷,她明瞭的。一謝總有一天也會懂得。

 

  「一謝仍是我認識的那個一謝喔!純潔而善良,但思考得更周到了。我希望你不是一昧防備他們,而是開開心心的迎接他們回來。必要的措施他們懂,你也懂。但重點在於你的心,是已經把他們當間諜看待了呢?還是將他們視為自己該守護的人民?」

 

  但長大並非只意謂著捨棄,而是為了保護珍視的事物,蛻變。從相信童話都會有個美滿結局,到自己親手寫下美滿結局。

 

  她明瞭的。一謝總有一天也會懂得。

 

  被愛爾莎蘭捧著臉並鬆開眉頭,思考著剛剛聽到的所有聲音中的涵義。

 
  「嗯,他們是…」左手抬高起來,用手指輕碰愛爾莎蘭的手背,思考過後他展開微笑。

 

  「我們應該守護的人民。」

 

  藍色的眼朣如平常般清澈,看著眼前被自己稱之為姊姊的人,心裡出現了一股暖意。

 
  「這時候可以碰到你,真是太好了…」一謝開心的將肩膀聳起來,把頭歪向左邊。

 

  「姊姊…」稍微收起笑臉的同時,他穩定的看著愛爾莎蘭。「謝謝。」

 

  把頭低下去,一謝看著桌上的筆記本。

 
  「在神殿裡也有同事對我建議過…只不由得的又再思考起來。」輕吐了一口氣。「找親近的人談一談似乎比較能確認方向呢,是嗎?」

 

  「那就多來找我聊囉?」見一謝放鬆了,不再緊繃。愛爾莎蘭笑了笑。「迷茫的時候就找我一起喝喝下午茶或吃點小餅乾吧。」

 

  「嗯,是個好主意呢。」一謝的臉有點泛紅的笑了起來。「我最近也多學會了一點甜點做法,可以拿過去一起吃呢。」

 

  「欸?謝做的甜點?好期待!下次有空的話來我家坐坐,再一起品嘗囉。我們也可以一起做甜點!」愛爾莎蘭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瞥見已經涼透了的紅茶,向店員點了壺熱紅茶送過來。「呵,好久沒見面了。現在來聊聊天!」

 

  愛爾莎蘭望著垂落一謝胸膛的金色項鍊,項鍊上的圓形小鏡面映出了她好奇的臉龐。「你只要一緊張或猶豫都會緊緊握住那項鍊呢,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她隨意地找了話題聊。

 

  一謝微微瞇著眼睛,右手去抓著胸口前的項鍊,緩緩的低下頭去看著已經握成拳頭的手。

  

  「是很重要的東西,是父親的遺物。」轉動了右手,接著說:「雖然是鏡面,但是照到的東西有些模糊。而這個…也是很久以前母親送給父親的東西,有著兩個重要的意義呢。」

 

  吸了一小口氣,稍微安靜了一下,一謝繼續說:「曾經看著父親用手指拿著項鍊擺動,好像是照著什麼,拿時候父親好像有說明,但我忘了…」

 

  「嗯......有些模糊的鏡面啊。」聽到是一謝父親的遺物,愛爾莎蘭不禁後悔提起這話題讓本已緩和的氣氛又顯得凝重。本來是想讓一謝放鬆一下……平常的他已經夠勞累了。不過若能幫他解開疑問也好,她會盡力去想,儘管她大概想不到答案。

 

  愛爾莎蘭仔細思索著一謝的話語,揣測道:「說到鏡子的話,除了可以映出倒影,還可以拿來反射光線……屬於魔法方面的話我就不清楚了。」她苦惱地思考著,卻一無所獲,這方面她真的不擅長啊。

 

  「反射光線是可以的,只是要映出物體比較模糊,鏡片也沒有受損的樣子…」

  
  一謝說著就用大拇指摩擦了鏡片,然後平舉在空中。將它傾斜一個角度時確實可以反射光線並讓桌面出現光點。「魔法的話…」將鏡面放下,稍微歪了一下嘴巴思考。「…可以當成傳送的工具,之類的?」才剛說完就覺得這提議有點無厘頭而死命的搖著手臂。「應該是不行,有點奇怪。」

 

  「應該有可能吧?傳送工具!」本來已經成放棄狀態而趴在桌上的愛爾莎蘭,聽到一謝的話,訝然抬起頭來。「也許這小鏡子真的這麼神奇呢!而且你剛才說,你父親曾跟你說明過鏡子的用法,但你忘了。很有可能你還記得,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現在說的猜測也許就是淺意識裡的記憶。我之前就有聽說過鏡子可以傳送人,但我只有看過傳送影像的鏡子。傳送人的工具幾乎可算是傳奇了。」她模仿水手們的口音,粗聲粗氣地講出最後一句,說完自己笑了。

 

  「現在的猜測可能是…淺意識裡的記憶?」一謝重複說著愛爾莎蘭的話並思考著真實性,但是中途就被自己打斷去回答另一個話題。「傳送影像似乎很有可能呢。」再一次把鏡子水平舉起,然後用空著的手在鏡子上方做出類似花開放的動作讓五指由手心內往外擴展。「像這樣,跑出影像的樣子。」

 

  愛爾莎蘭望著一謝的手在鏡上擺動,想像著鏡子顯出影像的模樣。「那要怎麼測試這鏡子能不能跑出影像?」

 

  「測試…」手動到一半停了下來,一謝看著對面的愛爾莎蘭,似乎也還想不到方法而呆愣在那裡。「灌注…魔法能量…嗎?」

 

  「應該吧?」研究了好一會鏡子,愛爾莎蘭興奮地說。「謝你快點試試!」喜愛魔法的她殷切地催促著一謝行動。

 

  「嗯,好…!」看著對方興奮的樣子,一謝笑著點了點頭。

 
  將脖子後方連結鏈條的機關轉鬆,把項鍊從脖子上拿下放在右手心上,然後一謝集中精神,使右手漸漸被綠色的光芒包覆住,這個狀態持續了一小段時間,但鏡子始終沒有動靜。

 

  「好像沒有用呢…?」

 

  愛爾莎蘭入迷地凝視著一謝手上泛起的奇妙綠光,直到一謝說話她才回過神來。

 
  「嗯......還是用法不對?」不會任何魔法的她對此一竅不通,因幫不上任何忙而頹了肩。「要不要問問其他會魔法的人呢?」

 

  「用法不對…嗎?」

 
  一謝把鏡子拿了起來翻轉,仔細的檢查前面的鏡片和後面的金框。「還是說…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鏡子?」

 

  「那麼你父親到底是向你說了些什麼呢......」愛爾莎蘭望著小鏡子,百思不得其解,烏黑的大眼轉啊轉,看起來十分困惑。

 

  「我記得…是這個動作。」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夾住鏡子兩邊,把鏡面朝著身體前方,然後放到胸口,前後的晃動著。「我去漂流公園時也會做,我覺得這是某種…懷念或祈禱的動作。」

 

  「也許這真的只是面普通鏡子。」愛爾莎蘭點頭同意一謝的話,不免有些失望,不過本來就是自己過度期望那是魔鏡了......她猛然想起一件事,驚恐地叫了出來。「再不喝的話,紅茶又要涼了啦!」她連忙替一謝換掉原先的紅茶,添了方才點的紅茶。紅茶微溫,散發幽幽的香甜,她滿足地嗅了嗅這芬芳,啜飲了口茶。「懷念或祈禱的動作啊.....」愛爾莎蘭模仿一謝的動作跟著做了一次。「下次我也來做好了。」她微笑道。

 

  把鏡子放到桌面上,趕緊拿起剛剛添滿了熱紅茶的杯子,跟著愛爾莎蘭一起聞了紅茶的香味,懷念起還沒當上武裝祭司的日子時在茶館裡悠閒喝茶的時光。「好香。」品了一口茶後,一謝回答說:「嗯。這樣可以讓死去的人放心吧,我一直是這麼覺得的,畢竟…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他們應該也很不放心我一個人生活。」

 

  愛爾莎蘭放下了杯子,又將方才的動作做了一遍。手放在胸口前,閉上眼,她真誠地說:「雖然謝有時候還是很令人操心,但不需要太擔心他喔,我會替你們好好看顧他。而且他也長大了呢,成熟許多了,照顧自己這小事應該是做得來的!」

 

  「或許我不懂他的傷悲,但我希望撫平他的痛。但願他不用笑容隱藏淚水,能真心的開懷大笑。想哭時就哭,但要永遠記得,這邊有人能為你拭去淚水。願他能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她偷偷地把自己的心聲也放入祈禱之中。不曉得這樣做一謝的父母是否能聽到,但她仍是虔誠地禱告著。「請你們放心唷。」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為一謝做祈禱,也是頭一次有話與讓他認為父母可以聽的到現在正說著的話。一謝微張著嘴直到愛爾莎蘭的動作停止。

 
  「…嗯,請你們放心。」放下手中的杯子,他把眼睛瞇了起來非常開心地笑著。

 

 

 

  --是的,請你們放心,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