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線 // 218MK 十月】重

 

　　他不知道這消息到底跟自己有什麼樣的關係。

　　晚餐後的休息時間，副店長一如往常的抱著抱枕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店長一如往常的翻看著他的報紙，重正整理著今日店內的各種收支資料，準備晚點讓店長檢查是否有任何的錯誤。

　　電視螢幕上閃爍著各種顏色的光芒，主播的聲音背後是一片的紛亂吵雜，重分了點神抬頭看了電視螢幕一眼，執行部的兩位高層坐在白色的桌子後頭，閃光燈不斷閃爍在他們臉上，讓那兩人似乎是不太舒服的皺起了眉頭。

　　『──關於消息的正確性，仍需做進一步的調查……』

　　公事公辦的平板聲音，背景又安靜了下來，是因為畫面已經從雜亂的記者會現場回到了主播台，模樣美麗的新聞主播帶著端正的笑，專業的語氣中理所當然地沒有帶入任何個人情緒：

　　『以上是關於女性疫苗成分的相關報導，究竟數百年來，中央塔一直灌輸給與社會大眾的知識是否真實？這樣的質疑聲浪已經在民眾間引起了各種不安，後續相關資訊仍會為您做追蹤報導。接下來的新聞是……』

　　後面是什麼新聞重不知道，因為副店長已經轉台了，女主播的聲音被電子合成的歡快音樂所取代。重抬起頭，店長在此時也放下了報紙，一如往常的伸出了手：

　　「把資料給我，你先回房間吧。」

　　「好。」

　　將整齊的手寫資料交付予養育自己的人手上，重起身離開了客廳，帶上門的同時聽見副店長有些急切的喊了店長的名字。重沒有回過頭，闔上的門板阻絕了暖黃的燈光，讓走廊陷入一片漆黑。

　　不多言不多問不多思考與己身無關的事。

　　他向來是這樣的孩子。

 

＊

 

　　黎早在新聞報導出來之前就知道了消息，畢竟附近街坊鄰居的婆婆媽媽可不允許她們周遭有任何人不知道這個街道上的任何風吹草動，更何況是這種傳遍整個國家、直接質疑她們一直以來所信仰的中央塔的消息。

　　這個國家騙了我們。

　　基本上所有官方單位都還語帶保留模糊的說著「需再進一步的詳查」之類的官方詞彙，但婆婆媽媽們哪管這些，她們語氣激烈，幾乎要指著中央塔破口大罵起來。

　　說幾乎，就是沒有。

　　早上出門掃個地撒個水就被抓住強迫陪聊半個小時的黎露出苦笑，他可以在所有人的臉上看到同樣的一種表情：

　　（我們還能相信什麼？）

　　

 

　　「我們還能相信什麼，疆？」

　　他這樣問了自己的同居人、合夥人、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擁有同樣姓氏的家人──如果血緣那種東西還存在的話，他們應該就是所謂的兄弟手足了。黎看著那張與自己沒有半分相像處的嚴肅面孔，他知道自己的臉上的表情，大概跟早上聊天的那些太太們沒什麼兩樣。

　　黑髮的男人一貫平靜，放下了報紙拿起他們的孩子留下的資料，一如往常的檢閱了起來，似乎完全沒有打算回答問題的樣子。黎掐著懷裡的枕頭，電視螢幕上的畫面五彩繽紛，虛假得令人發笑。

　　「你知道嗎，我現在突然想起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的神話傳說，伊甸園裡的亞當與夏娃，你知道吧？」

　　沒得到回應，黎仍自顧自地說起來，他向來擅長這種情況：「在伊甸園裡快樂生活的亞當與夏娃被蛇所誘惑吃下了禁果，於是他們得到了『知』──這也是人類一切苦難的開始。」

　　他輕輕的笑了起來，他的同居人總算捨得分了點視線在他身上，半晌才吐出一句話：

　　「確實如此。」

 

＊

 

　　今天是她死去後的第三千五百六十二天，他沒有一天走出來過。這點他清楚明白但沒說出口，而他褐色頭髮的同居夥伴偶爾會提醒他，不知道是怕他忘記還是怕他陷得太深，然後也同樣的陷入瘋狂。

　　可是這世界早就瘋了不是嗎？

　　疆抖了抖報紙放到一旁，拿起他們的孩子所留下的資料，端正的筆跡簡潔清楚的列出了一整日的每一筆出入。這是個繁雜而累人的工作，且絕對有更簡單的整理方式，可那孩子從來沒對他所提出的任何要求表示過異議，從來沒有。

　　重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不可否認的。

　　看著一個個整齊的字跡，疆無法克制的走了神，雖然表面平靜，但新聞主播那一字一句所透露出來的消息對他的影響比想像中大得多——不過當然，仍在黎所理解的範圍之內。他瞭解他比他自己所瞭解得還多，一直如此。

　　「十的眼睛、重的名字……疆，你有時候其實挺好懂的。」

　　「是嗎？」

　　「是吧。」

　　兩個男人互相望了眼，便沒再繼續開口。黎挪了挪身體讓自己能用更舒服的方式觀賞電視節目，而疆的心思還停留在上一個新聞訊息。

　　「如果女性可以生育的話……」

　　「嗯。」

　　「她就會繼續快樂的活下去嗎？」

　　「或許吧。」

　　「嗯，或許吧。」

 

　　可是時過境遷。

　　很多很多的事情早就來不及彌補，也就再也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了。

 

＊

 

　　（不是成為「公民」，才能成為真正的「人」嗎？）

 

＊

 

　　（傻著啊、）

　　（這個封閉的世界之中，早就沒有所謂的「真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