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列斯的古書展】[005] 重

 

　

 

　　店長總說，每年都至少要去一次卡列斯古堡。

　　每次這麼說，都會被副店長笑說這樣就像是久遠過去的某個宗教，一生之中一定要到聖地去一次一樣。面對副店長的調笑，店長聳聳肩，總是板著的臉會很難得的放鬆一些，然後再次對重強調，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去。

　　

 

　　卡烈斯古堡，是北郊的熱門景點之一。高達四層樓的古老歐式城堡，本來為私人所有，在國家成立後收歸國有，古堡本身也成了觀光景點。古堡主要的價值除了裏頭保持著貴族使用的桌椅擺設與建築風格外，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二樓的廣闊圖書室，那可是北郊重要的史料收藏所。

 

　　古堡的圖書館號稱什麼書都可以找到，從大眾流行的最新書籍、到沒有出版社或作者署名的詭異童話，什麼都能從這裡翻到。某方面來說，這絕對是喜歡書籍的人、或是典籍收藏、歷史研究學家的寶庫。

 

　　近期的卡烈斯古堡正在舉行一個特別的古書展，開放了一間特別古老的房間，據說裡面所收藏的書籍已經無法辨別到底已經收藏了多少的時間。為了開放這次展覽，還將古書做了特殊的處理，可以讓人直接翻閱（當然還是帶著手套比較好），這樣難得的展覽，梅花家當然是難得的全家出動了。

 

　　

　　「大運動會說很忙沒時間、旅遊季也說很忙沒時間，可是書展就有時間了，還真是巧合呢……」

 

　　不停的跟在店長身旁碎碎念，副店長顯然是積怨已久了。說真的，書店的行事曆都是由負責內部行政的店長管轄，有沒有時間、其實該看的是店長有沒有興趣特別排出時間。

 

　　而這次的書展之行很明顯的根本就是店長的假公濟私，抗議！抗議！到了難得的古書室，副店長還是沒去翻書，只是一個勁的黏在店長身邊嘮嘮叨叨，讓店長煩不甚煩，在將近兩個小時的僵持之後，店長總算受不了了。

 

　　「重，我們離開一下，你在這等。」

 

　　「好。」

 

　　「很好，你總算要跟我說話了嗎？你……」

 

　　店長拖著副店長、副店長拉著店長，兩個人就這麼先行離開了古書室，到別的地方詳談去了，整個空間也安靜了下來。雖然一直注意壓抑自己的聲音，但副店長的碎碎念攻擊仍是波及到了無辜的孩子，重蓋上手上那本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麼的書，鬆了口氣。

 

　　深深覺得店長的定力實在是非常強悍。重在書架與書架之間閒晃著，感覺腦袋還在嗡嗡作響。帶著手套的手指滑過一本本帶有書頁與油墨味道的書籍，斑駁粗糙的書皮與隱約的霉味就像是這些書的古老靈魂，雖然無法明辨其中到底蘊含了多久的時光，但那股悠長的感覺仍讓人忍不住肅然起敬。

 

 

　　（一切的時光都是虛幻，只有文字與紀錄，才能永久流傳。）

 

 

　　腦袋中突然響起了這句話，可是卻想不起來到底是誰說的，是店長或副店長，或是在書店的書裡看到的呢？重走了下神，手指正好停在某本只用繩子捆起來的舊書上頭，於是把它給抽了起來。

 

　　摩擦著已經不只是泛黃、而是呈現各種深淺斑駁色塊的粗糙書頁，因為保護的薄膜與手套的關係，已經無法用最真實的觸覺去感受紙張的時間。這本書到底已經存在多久了呢？上頭的字是不太整齊的鉛字體，當出創造出這本書的作者是什麼樣的心情？有什麼樣的東西讓他必須以文字來記錄？這裡頭的東西，又是否曾給後代的人什麼啟示？

 

　　雖然是書店的繼承人，但其實重並沒有非常喜歡看書。他擅長整理與分類、他可以很快的判別出一本書的價值，與他適合擺放在店裡的哪一個櫥窗，可以很快的從各種細節判別出一本書的印刷格式，並觀察分析出社會大眾主流喜好，這是他做為書店繼承者該有的才能。

 

　　他很少細細看完一本書，他擅長用最快的速度瀏覽過一部作品，然後決定進貨的數量與擺放分類的方式──當然，目前還只是商品的他還沒有百分之百決定店內狀況的權利，但是了解他的能力，店長與副店長總會很放心的多分一些工作給他，並稱讚他的才能，甚至比店長或副店長更適合做為經營書店主人。

 

　　「重對我們來說，是最完美的孩子。」他的購買者、副店長曾這麼稱讚著，而店長也沒有否認。這已經是最高程度的讚賞了。「或許很快就能讓重繼承書店、完成契約了吧？」

 

　　完成契約就能成為公民，正式擁有自己的身分，而不再只是屬於誰。

 

　　（成為公民，才算成為了『人』。）

 

　　想起那張紙條上的字句，重對此並沒有太期待，只是平靜的完成自己的工作，盡自己的本分，努力達到購買者所給予的完美條件。他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僅此而以。

 

　　（其實根本不必把自己帶來這裡。）

 

　　當重發現自己似乎又下意識開始想要整理被參觀者們弄混排序的書籍時，重莫名的想著：（這裡的書籍對我來說並沒有特別的意義，如果讓……來的話，他應該會更高興，他才是真正愛書的人……）

 

 

 

　　思索至此，重的動作瞬間停頓，金色的眼流露出一絲絲的茫然。

 

 

 

　　（……）

 

　　（……讓誰來？）

 

　　（我所想的『他』……是指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