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青年做了一個夢。

　　在夢境裡，他拾回了往昔的記憶。

 

　　時值中秋。

　　落葉紛飛的季節，家庭裡裡外外都熱鬧非凡。親戚一個個回來家裡，先後與父母寒暄。母親在廚房忙進忙出，正準備著待會烤肉大會的食材。

　　依照慣例，每逢中秋我們家會定期舉辦烤肉大會。由於工作的緣故，父親平日在外奔波，一年能見上五次已是可貴。此刻，親戚與父親對談的豪邁笑聲、表弟妹們爭相追逐的嬉鬧聲響此起彼落。

　　在這種情況下，我一個人在屋外演練著三角函數。此刻，θ在我面前不再可怕，㏒不僅僅屬於代數，sin、cos、tan更像我睽違已久的陳年老友。對我而言，它們不再只是數字，而是一個個跳脫出紙面、令我想簇擁在懷的對象。

　　「──哥哥。」

　　突然，一陣小女孩特有的高亢嗓音傳入耳際。無需抬頭，我也明白說話的是我那年僅十二歲的妹妹。

　　「你怎麼對著數學講義傻笑？」而後一陣熊寶貝的香味傳來，妹的身體不自覺觸碰到我。我擱下原子筆，別過頭來望著她：「妳不懂，這就是算數學的最高境界啊！妳有過那種感受嗎？當一道難題被你迎刃而解，心底自然產生的一股開朗。」

　　「哥哥你是不是……病了？」曉琳的眼光帶有幾分憐憫。

　　「曉琳乖，哥哥明年就要考學測啦……妳難道希望哥哥成為指考戰士嗎？」

　　「嗯？那不是哥哥玩遊戲最喜歡創角的職業嗎？還取了一隻叫做蛤蜊……」

　　「格里夫。」我代她說出我的角色暱稱，英文名字叫做Griff，也就是從希臘神話中的神獸格里芬（Griffin）引申而來。希臘神話算是我一直有興趣的範圍，儘管大學確實有考慮過歷史與文學研究的相關科系……但卻又矛盾地覺得如果文化真正成為我的專業，我還會發自內心喜歡嗎？

　　「指考戰士很好啊！我覺得很適合哥哥。」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完全把焦點擺在「戰士」兩字上。曉琳真的不明白，他哥哥可一點都不想指考。

　　我嘆了一口氣，摸摸曉琳的頭：「去找思威玩吧？」

　　「不要，他一天到晚說哥哥壞話，我最討厭他了……」

　　「……真的假的？」我倒是好奇思威說了些什麼。

　　胡思威是我們鄰居家的小孩，今年和我妹同年，兩人就讀同樣的國中，可以說是青梅竹馬般的存在。

　　「他說哥哥很髒……電腦擺了一堆奇怪的東西……肉色的糊在一團，有時還會有各式各樣的叫聲……」

　　這混蛋究竟教了我妹什麼！

　　我忍住想把一旁在玩鬼抓人的思威抓過來訓話的衝動。明明自己也有看，怎麼淨是把我揪出來。

　　「曉琳，不要找思威玩了。妳吃飽了嗎？去放煙火吧！」

　　「好。」她很快地答應，水靈的大眼直直地掃向我：「哥哥也來。」

　　「我要繼續算數……」正想一口氣拒絕，我卻在與她視線相會的那刻產生遲疑。

　　我最最無法抵抗的，就是她這雙明媚又無辜的眼睛。

　　「唉，真拗不過妳！來吧。」我重重嘆了口氣，動身拆開桌上擺放的幾隻仙女棒。

 

　　天色日漸昏暗，夜晚明月高掛，陪襯的繁星點點。親戚大多先行告辭，白目的思威也同鄰居回去，爸媽則有說有笑地外出散步，要我好好照顧妹妹。

　　原本想進屋休息，但曉琳似乎還想繼續，於是我們兩支仙女棒在空中爭相綻放，玩得不亦樂乎。

 　　「哥哥……」在僅剩仙女棒光亮的黑暗中，曉琳忽然開口了：「我最近胸部開始發育了。」

　　「……妳為什麼對我講這個？」

　　一般來說青春期少女不都很避諱這類話題嗎？尤其妳可是對一個男人──好吧，男性講耶……還是說，自己的哥哥不算男性？

　　「思威看我們這麼好，就說很多兄妹長大之後就不會那麼親密了……真的會這樣嗎？」她微低下頭，額前的瀏海蓋住了眼睛：「那我寧可不要長大……」

　　我摸摸她的頭。

　　「不要想太多了。」我簡短的如此說道：「我不知道其他兄妹是怎樣啦，但我以後也會像現在一樣對妳。其他男人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會對妳溫柔。有什麼難處盡管告訴我，只要妳還叫我『哥』的一天，我就會挺妳到底。」

　　曉琳仰頭凝視著我，再度問了一次：「真的嗎？」

　　我輕輕捏了她的小鼻子：「只怕妳長大就嫌棄我了。」

　　「不會啦──」她淺淺地漾起微笑，彷彿在告訴我「你真傻」。那個笑容在當時看來相當一般，卻是我日後始終盤據在腦海的畫面。許多時候，我在陷入失意時無法停止要自己不去想它。

　　因為在那之後，我與曉琳有了短暫別離。過幾年的中秋，我倆再度相聚之際，她已經交了新的男朋友──也就是當年令她無比厭惡的青梅竹馬──最燦爛的笑顏所吐露的對象不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