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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瞭望台往東南邊眺望,可以清楚看到五律市排成一列的海上風車,再過去一點則是氣旋市的風車,還有在空中如在海裡般悠遊擺動身體的飛空艇。兩列旋轉的風車不論春夏秋冬都在那兒,旋轉著旋轉著就好像雙胞胎一樣,當五律市的風車佇立在海上揮著手的時候,氣旋市的風車也會回應,旋轉著旋轉著。

接著呢,西方便是薩姆伊山了,再過去則是霧冰之原,除了知道那裡冷到爆炸之外,他們一無所知,遠遠看的話,就會覺得平時覺得爬得要死的森林變得渺小,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握住,所以偶爾也會產生「也許眼睛才是旅行的高手啊——」這樣的念頭。

西南邊可以將紺碧海灣的風景盡收眼底,但他們對星羅鎮更感興趣。

聽說星羅鎮那裡有一座觀星天文台,只要走進去,四季的星星就會點綴在頭上閃爍,那樣子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就像開滿四季花朵的花園一樣,那可是只有在童話故事裡才會見到的。然而,星羅鎮卻被殞星山脈擋住了。

如果再長高一點的話,用大人的視角是不是能看到呢?在尼采這樣想的時候,就會思考是不是該快點長大,但是又該怎麼做?

與此同時,身在一旁的康德則煩惱著「紺」這個字到底該用四聲還是一聲,每個人的念法都不一樣,為什麼不能統一一下呢?這明明就是很重要的事情。大人如果這麼漫不經心的話,世界遲早有一天會毀於意外的。

「好想快點長大……」

「不想長大啊——」

兩人同時開口,互相看了一眼,簡直就像在照鏡子一樣,想法卻南轅北轍,幸好兩個孩子不會為了這點小事情而打架,對他們來說,彼此的不同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就算抱持的想法不同,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他們不會因此起矛盾,不會因此改變想法,更不會因此長大或縮小。

實際上,時間就只是個河流。

沖刷著周遭所有的一切,不會因為任何事物停下來,不論是悲傷的事情,或者是快樂的回憶,都會被侵蝕、被淡忘,然後在他們察覺之前,這些微小的記憶就消散了,再也不會被記起來。

畢竟也不是什麼需要記得一輩子的大事情。

像這樣的小摩擦,就像兩個小齒輪的接合出現無人注意的微妙差異一樣沒什麼。

 

——所以,他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的摩擦會越來越大。

 

 

參加完強壯組的比賽之後,兩人從華麗大賽的會場離開,與往常一樣討論著接下來要去的城鎮。這半年下來雖說是沒有停歇地前進著,但偶爾也會因為各種理由用飛天回去旅行過的城鎮——不過,其中卻有個城鎮例外。

也就是,五律市。

「回索格納的話,應該就可以透過海底隧道去薄荷市了吧……」尼采看著通訊器上的地圖以及交通資訊研究著。

「……」

一旁的康德沒有回應,心不在焉地看著遠方——也就是,五律市的方向。

華麗大賽的會場就在五律市附近,所以每當舉辦一次活動,就會接近家一次——但是。

「一次也沒有……嗎?」康德若有所思地低喃。

「唔?康德?」總算是察覺到弟弟沒有回應了,尼采抬起頭看向康德。「怎麼了嗎?」

「嗯……我在想呢——」

康德停下腳步,收回了望向五律市的視線轉向尼采,稍微停頓了一會,才像是在整理話語一樣地開口。

「該回去看一下……爸爸媽媽吧。」

也就是,所謂的回家……這樣的意思。

「……就算回家,他們也不在家吧。」尼采搖搖頭。「我覺得繼續旅行就好了,我們的旅行還沒結束啊,康德。」

「也不一定吧……說不定剛好在家……」

「不會在家的。」

尼采認真又篤定的語調太不尋常,與以往就算是肯定的事情也會猶豫不確定的反應不同,康德忍不住說了。

「……為什麼這麼確定啊?」

「會覺得他們在家的康德比較奇怪吧?」尼采有些生氣地說:「對他們難道有什麼期待嗎?」

以為他們會準備好熱茶跟點心,在兩人回家的時候笑著說「歡迎回來」嗎?尼采忍住了這樣講的欲望。

「……不能那樣講自己的父母,不論理由是什麼,他們都是『爸爸』以及『媽媽』。」

「就算他們從來沒有盡到自己的義務嗎?」

「……那是因為他們很忙。」

「還是說,只是覺得麻煩呢?」

「也不是這樣——」

「把麻煩的事情都丟給康德了吧。」

「……」

「……如果要說什麼是父母的話,我並不覺得他們能算是——」

「別說了。」

康德打斷了尼采的話。

「……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是『你』的父母。是爸爸媽媽——」

「康德。」也打斷康德的話,尼采認真地說:「如果其他事情你想要說教,那些我無所謂,但是,如果你想說的是因為有血緣關係,因為他們是爸爸媽媽……所以必須體諒、必須瞭解、必須寬容——」

在康德來得及說什麼之前,他繼續說:

「……正常的父母,是不會把孩子當成他們想起來,才會回來關心的存在吧……那樣子,應該是……玩具才對。」

把所有麻煩事情都丟著,想起來的時候回來給一個充滿同情心的抱抱與親親,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對他們來說,這樣就是所謂的「父母」了。

在康德說「不要緊」的時候,忽視了所有的事情回答「那我們走了。」的爸爸媽媽。

——真是,差勁。尼采是真心這麼認為的。

康德臉上的微笑變得有些蒼白,有些苦澀地說:

「……就算如此……我也覺得——如果是『你』的話,可以跟爸爸媽媽有個挺不錯的家庭吧。」

「那麼,康德呢?」

尼采理所當然的反問。

「……也許我不會在裡面吧。」

尼采以前身體不好,所以父母會特別在意也是很正常的。

就算因此忘記分出一些關心給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沒有什麼好生氣的,也沒有什麼好悲傷的。只要接受這件事就可以了。

所以康德接受了這個事實。

然後,再也不去考慮了,不去想了,就算有些悶悶的窒息感,習慣之後也沒什麼了。

聽到康德這麼說,尼采雖然覺得這是不對也不正確的,但是——

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樣子講,就好像在說那個家沒有自己的位子一樣——

「……就算他們是那樣子的父母,你也希望我回去看他們?」

「沒錯。」

「——但是,你這麼想的時候,並沒有把自己也算進去吧。明明我們應該是一起的啊……只是因為你認為『那樣子是最好的』……這樣嗎?」

康德沒有回答,沉默。

但是,那樣子就等於默認了吧。

看到他的反應,尼采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桶冷水澆到一樣,心裡一陣寒冷。

明明是五律市的孩子,明明是不怕冷的——

因為太過生氣了,尼采反而笑了出來,低聲地說:

「……就像,童話故事的結局一樣吧。幸福快樂的在一起。」

——主角們幸福快樂地在一起。

仙子不知去向、巫師退居幕後、反派遭受懲罰,而那些動物與配角……沒有人在意,沒有人在乎。

……只要知道,主角們幸福快樂在一起就好了吧?

「康德,你覺得那樣子,我會高興嗎?」

「……我不知道。」

「比起爸爸媽媽,我更在乎康德。」

「……謝謝你,但是,不用那樣子。」

就好像在敲打冰冷的石壁一樣,握拳的手已經痛到發麻了,卻也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雖然從以前就是這樣子了。

啊啊,到底是為什麼呢?總覺得可以感受到康德的關心與目光,但是每當自己向前一步的時候,康德就會往後退好幾步,又是說謊又是微笑,遠遠地。

感到挫敗、感到委屈,又是搞不懂又是不明白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說清楚。我討厭那樣子。」尼采深深吸一口氣。「我非常討厭那樣子。我討厭康德擅自判斷怎樣才是最好的,我討厭爸爸跟媽媽——」

眼角泛出淚水,不曉得是因為在胸膛中默默燃燒的怒火,還是因為康德那種擅自做考慮的想法。

與胡亂擦著淚水的尼采相比,康德臉上的表情很冷靜。

「……我想,現在你的情緒不太穩定,我們先暫時不要討論這個……」

「——然後,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你,康德。」

沒有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久久之後,康德才開口:

「……是嗎。」

——只是這麼說,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情。

尼采有些不敢置信。

「……不問為什麼嗎?」

就像沒有反應過來一樣,康德遲疑地說:

「……沒什麼……好問的吧……」

「……就算康德不問,我還是要說。我想跟康德更親近一點,我討厭那種彷彿康德轉身就可以離開我的生活的感覺。我知道自己給康德添了很多麻煩,所以我想回報康德,但是——康德不願意讓我這麼做吧。」

尼采講話的聲音有些發抖。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天真,並不是所有的事情努力就可以得到回報……但是……認為因為是親人,所以彼此是特別的,因此而去期待是很天真的想法嗎?會這麼想的只有我嗎?因為康德總是比我正確,所以在說『該怎麼做』的時候,我都能夠接受——不過,那一定是『康德在我身邊』的前提。」

「『長大了。』這樣的話,很讓人生氣啊。我們是同時出生的,如果我長大了,康德不也是嗎?為什麼要刻意把自己的存在消去呢?為什麼——」

「……不能更在乎自己呢。」

「……」

康德沒有回答。

「……就算我這麼說,康德也覺得沒什麼嗎?也是呢,因為康德……比我厲害很多。」

比自己堅強、比自己從容、比自己聰明、比自己成熟——

尼采心灰意冷地說:

「……就像康德說的……也許現在……還是去冷靜一下比較好。」

說完,沒有等康德的回答,就轉身離開了。

 

 

 

 

……

………

佇立在原地。

康德看著尼采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

「……呼。」

然後,才舉起顫抖的手,徒勞地遮住了淚流不止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