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內,關上門,搭起結界。
他覺得自己失態了。
焦躁、憤怒、慌亂……
倘若靜心而觀之,自己的情緒很明顯的,可歸類於此。
修道乃求定心,心亂是為大忌,這他懂,修了上千年怎能不懂。
但是,為什麼?
在房內來回踱步打轉了半刻鐘,他開啟傳陣,回到了狐仙居,捧起放置已有一段時間、甚至生了層薄灰的香爐,從藥櫃裡領出一小包乾燥寧心草,又回到學堂草屋。
上回使用,是在師傅離去沒多久之時……將寧心草投入香爐中,淡雅香氣逐漸瀰漫。他交疊雙手成圓,在榻上閉目盤膝而坐。
寧心草顧名思義,有著緩和情緒、安定心神之效用。雖然為人類門派修道之常見物品,但他師傅幾乎是備而不用──「無事煩心,何須定心?」師傅人如所號,清松真人,清松輕鬆,做人處事當真一派輕鬆,結果是這草竟在狐仙居的藥櫃中擺放到變質,最後還是壹羽看不下去,主動前來定期清理藥櫃。
至於自己麼,可不能輸給師傅。
情緒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可自我掌控,關於這點,自己倒是有著十足自信。
與那些人類仙人周旋久了,是有什麼事情還能讓自己不安定?喜怒不漏於形色,將笑容常掛在臉上,能冷靜算計佈局者,方為最終贏家──只要不要投入太多情緒,別將任何人攢在心上,要定心,可很容易的。
「徒兒,你這層修練還差得遠呢。」師傅說。
「師傅,您有您的道,我有我的道。」他回。
但現下究竟是怎麼了?年前師傅飛昇離去,應當為大喜之事,但自己卻悠轉數月不得定心,一直到接到此次學堂欶召。
想當年這好勇鬥狠,與筵華爭地盤打個風風火火,相互撕咬到幾乎瘸腿,但現下這是怎麼……事過千載,竟成了半點血都見不得?
恐血心病?非也,雖師傅教誨不得傷生,但歷年任務中什麼血流成河驚險場面沒見得,自己確定沒這種病症。
關懷友人?非也,倘若今天傷的是壹羽、辟之?壹羽醫術比自己高明太多,辟之那神經病肯定早做了一堆木頭人幫他擋,協助擺平後患或許才是自己長項。倘若傷的是黓翎、墨然、甚至周彥師傅?說起來,能讓那些傢伙受傷,這事兒八成早嚴重到得讓自己賠命。倘若傷的是碧芳兒?擋是一定得擋,畢竟這孩子是幼鳥,隨便傷著了這嚴重程度可不能與成人相提並論。但,自己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將筵華這麼大個人當成幼鳥看待。
那麼可能的原因,豈不只剩下──
「定心,安處自然而心定。自然為萬物之本,安定為與自然接觸之道,定身更要定心。冥想,意念存放,瞑見其形。屏除一切雜念,調養呼息與自然同調,感受氣在體內循環的流動,具體想像體內日月屬性循環與相互調和。」
他聽見自己默唸自己曾寫過的課文。
別多想,別多慮,別承認──
有些情緒,該藏好,該深埋在心底的,那麼就該好好地收拾乾淨,將鎖頭拴緊,別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那條界線是在的,明明白白,壁壘分明。倘若要跨越,這代價就算自己心甘情願,但卻無法判定到底是否傷人。連個血痕都見不得,那麼倘若因為自己的莽撞,導致最後連人都見不著的後果……
自己在對方心中是什麼地位,可早心知肚明的。
因此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這樣很好。
「徒兒,你這層修練還差得遠呢。」記憶中的師傅如是說,還附帶了頗讓人玩味的笑容。
寧心草焚完,他睜開眼,發現天已帶有暮色。
說起來自己窩在房間便罷,到底為何還多此一舉佈上結界──
唉。他揮手解除結界、牽起嘴角,發現自己又能正常擺出笑容。
站起了身側耳傾聽,隔壁房間沒半點動靜,但能感覺人仍待在裡頭。
自己早給師傅訓練得習慣曬太陽過活,但瞧筵華三餐自行炊食,想必可挺不習慣的吧?那麼……
他開啟了傳陣,直達慶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