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事件【逃走的商品】
/ [035] 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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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怎麼在這？」
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一點教訓的口吻。
將抱在手上的枯樹枝放到地上，厭留抬起頭瞇起眼，試著從昏暗的天色中，看出站在附近平房屋頂上往下瞧著自己的人影模樣。聲音不屬於自己的同伴中任何一個，少年體型的影子是陌生的，天空是深藍與火紅混合過後的深紫色，碎散著閃爍的星子，一點又一點。
「凱不是讓大家都過去幫忙了，你怎麼還在這？」
厭留並沒有回應，但對方卻自顧自的把問題接續了下去，從危險的站姿變成更危險的蹲姿，攀附在裸露的鋼筋水泥邊緣，每下輕微的動作都會讓邊緣的石屑粉塵掉落，發出讓人擔心的破碎聲。厭留搖了搖頭：
「凱是誰？」
攀在屋頂邊緣的人影動作誇張的踉蹌了一下，幾乎要讓人以為是要摔下來了。歪著身體攀附著水泥石塊堆積起來的建築物邊緣，屋頂上的人影歪了歪腦袋：「你是認真問的嗎？」
「認真的。」厭留回答。
「開什麼玩笑啊我是很嚴肅的在問你……等下，你是誰？」
「這問題我也想問你呢。」
換厭留歪了歪腦袋，皺起了眉頭。屋頂上的人影輕巧的一躍而下，大步的走到厭留面前，手中的東西擦一聲的燃起了火光。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厭留下意識瞇起了眼，被光線照亮的面孔是個少年，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欸——我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
「嗯……或許是吧。」
給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厭留笑了笑，順手煽熄了對方手中的火光。對於光線消失這點似乎不太在意的少年面容恢復成黑暗中的影子，聳了聳肩，把打火機收到口袋裡頭。
「那抱歉啦，我認錯人了。凱是我們的首領，前幾天我們得到住宅三區似乎有逃亡商品的消息，這兩天都在找……不過今天應該就能找到了吧。」
「那真是太好了。需要我幫忙嗎？」
「新人別來礙手礙腳啦。」
對方揮了揮手，舉手投足間莫名多了種故做老成的感覺：「你就待在這邊等我們回來吧，這可不是小鬼的遊戲喔。」
「嗯。」
乖巧的應了聲，厭留對著對方的背影微笑著揮手做為道別，雖然被夜色逐漸吞噬的少年應該是已經看不到了。收了手，下意識摸了摸頸側，就算隔著衣物的布料，還是可以隱約的摸出皮肉之上那道凸起的筆直傷痕。
（逃亡商品嗎……）
聳了聳肩，彎腰撿起要用來生火用的枯樹枝們。
總之，還是先在天徹底黑前回到大家身邊吧。
＊
總是那一模一樣的夢境。
沒有光線，沒有窗戶，沒有任何的東西，一個又一個空蕩而黑暗的房間，在黑暗的房間中摸索著，尋找確實存在但不知道在哪裡的出路。從一個房間找到門逃出後，又是另外一個黑暗未知的空間，重複著尋找，重複著逃離，沒有止境。
厭留睜開眼睛後看著一片漆黑的天花板，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醒了。外頭的天空仍是黑的，空氣仍有夜晚的濕潤感，翻來覆去一陣，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重新睡回去的厭留爬起床，聽著仍熟睡的夥伴傳來的規律呼吸聲，汎通常休息的位置是空的，而眠的位置上也沒有人。
如果只是汎不在的話，並不是稀奇的事。汎常常在大家不知不覺的時候消失得不見人影，然後同樣在不知不覺中回來，有時或許會帶點東西、有時也會兩手空空。若汎沒說，厭留通常也不太主動問對方是去了哪裡，他們是聚在一起的的同伴，同時也是各自獨立的個體。但是眠通常很少離開據點，除了偶爾似乎會到米斯納森林中心散步外，幾乎很少看他離開。
（逃亡的孩子……）
他想起了傍晚時遇到的少年，以及從對方口中聽來的名字。除了他們之外，在這空曠而繁複廣大的廢棄城市中，應該還有其他角落裡，像他們一樣躲著一些從規範中逃離出來的孩子吧？一樣是脖子上有著淌血傷口的孩子，他們會是什麼樣子呢？
悄悄的披上了外套，厭留自認為動作輕巧的離開。天色仍是昏暗的，遙遠那方的地平線位置開始有了一點點的白色，但距離日出的時間應該還有一段距離，空氣是專屬於夜晚的潮濕氣味。很少在這個時間到外面的厭留抬起頭，欣賞了一下郊區美麗的夜色，然後有些困窘的回過頭去：
「抱歉，我吵醒妳了嗎？」
揉著眼睛的羅瑞爾至少記得要穿好衣服再出來，讓厭留有些鬆了口氣。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後，顯得清醒多的羅瑞爾眨著眼，困惑的看著厭留：
「不睡、離開，一個人，為什麼？」
「我覺得我有點擔心汎……眠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招了招手讓羅瑞爾走向自己，好方便幫她整理衣服，厭留語氣溫柔。深知羅瑞爾的個性與對自己的依賴，沒有說出要她先回去據點這類只是白費口舌的話。
「住宅三區聽說有些騷動，我猜汎跟眠或許會在那裡吧……要跟我一起來嗎？」
望著厭留朝自己伸出的手，與面對其他男性時不同，羅瑞爾想都沒想的一把握住：
「跟厭留，一起。」
＊
住宅三區屬於高級住宅區。雖然一開始似乎並沒有特別規畫，但在不知不覺中，就成了有錢人們聚集居住的區域，和住宅一區與二區相比，規畫得也更加完善美好，讓許多人都抱持著總有一天也想入住住宅三區的念頭。
不過對逃亡小孩來說那倒都是其次了。
整齊而乾淨的街道反而不利於躲藏，厭留拉起外套上的兜帽，帶著羅瑞爾，盡量往小巷子與沒有路燈的地方鑽。只有住宅三區、跟逃亡商品是一個男孩與一個女孩兩個線索，真要在整個區域尋找起來範圍實在太大，但做為逃亡的孩子，總不會在大道上光明正大的走著吧。厭留一面在心裡畫出住宅三區的大概地圖，一面推測著可能的路線。
會被當作失蹤人口表示可以追蹤下落的晶片應該已經拔除……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回頭看了下跟在身後的羅瑞爾，女孩用藍銀相異的眸子困惑回望。不知道那兩個逃亡的孩子是用什麼方法除去晶片呢？如果不是讓專業人士動手，強行除去晶片的死亡機率很高，那兩個孩子有足夠的幸運嗎？
「不知道他們會在哪裡……」
在一個房舍角落稍作停留休息，體力一直都不太能端上檯面的厭留喘著氣，相對的是連點汗都沒有流的羅瑞爾不住的四處張望著，似是在警戒。
深夜的住宅區很靜，連點蟲鳴都沒有，最大的噪音大概是風吹過樹葉時所傳出的摩擦聲。不知道是聽見了什麼的羅瑞爾猛然一驚，一把抓住了厭留的手，瞬間的力道讓厭留差點呼喊出聲。按著自己的嘴，厭留還沒問出口，羅瑞爾就先說了：
「厭留，那邊！」
拉扯著手一同往前跑去，隨著距離的縮短，厭留也聽見了一些聲音。男的女的、少年的成年人的、甚至還有碰撞扭打的聲響，壓抑但是激烈。感受到強烈危機感的厭留不顧一切的抓住了羅瑞爾，硬是要讓對方停下腳步：
「羅瑞爾，不要過去！」
厭留的力氣跟羅瑞爾當然不在一個水平上，但羅瑞爾還是停下了腳步，露出不解的表情。一手指向前方，在隔了約一層樓高的圍牆後面，似乎就是騷動的中心：
「停？很多人、吵架，汎？」
「汎在那邊嗎？圍牆後面？」
連忙攔住看起來像是想一拳砸破牆壁的羅瑞爾，厭留扶著圍牆，想要找到能繞到另外一邊的位置。最後找到的通道似乎離混亂的中心有些距離，窄小的巷弄裡堆置了一些散發著霉味的廢棄物，要越過似乎還得費上一番工夫。再度攔住想要暴力突破的羅瑞爾，厭留小心翼翼的繞過雜物堆，試圖找到一個適合的視角。
「不過去，幫忙？」
「沒辦法知道現場的狀況，貿然過去太危險了。」
騷動著的人群吵雜而混亂。安撫著顯得有些躁動的羅瑞爾，深知自己能力所及之處的厭留決定先觀望。努力在被雜物切割得零碎的畫面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視野，稍微搬動整理過後，勉強能看到一些快速移動著的人影，孩子們與大人們互不相讓，在角落邊躲著兩個單薄的影子，瑟瑟發抖著。
「那些人……是黑市的人嗎？」
雖然從來沒見過，但大概也聽說過一些傳聞。黑市的人會帶走落單的商品，剝奪商品成為一般公民的可能，讓商品成為競技場裡的演員，或是有錢人們的收藏。是為了那兩個逃亡的孩子而來的吧？厭留不知為何的感到有些暈眩，神色複雜的看著那兩個被眾人所爭奪的孩子。
「厭留？」
羅瑞爾悄悄的喊了聲，厭留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羅瑞爾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袖，抿了抿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又嚥了回去。厭留拍了拍女孩的頭，又下意識的將手放到脖子上傷口的位置，早就結痂癒合的傷疤不知怎麼地、冰冷著發疼了起來。
「——我們其實很幸運呢。」
厭留的聲音有點乾澀，對著一臉困惑的羅瑞爾笑了笑。他們倆曾經和障礙物另外一端的那兩個孩子雷同，手牽著手，按著血淋淋的傷口，在街道中隱藏著、逃竄著。幸運的是他們並沒有遇到任何的攔阻，或是對他們有所目的的人。他們很幸運的逃亡成功，找到一個能夠安生立命的地方，有了可以相互扶持的夥伴。
何其幸運；何其不幸。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明明天色仍是黎明前的昏暗，眼前的畫面卻陡然的亮了起來，而皮膚所感受到的溫度則莫名下降，手指猛然抓住離自己最近的東西，羅瑞爾明明就在身邊的聲音卻突然被抽遠。彎下腰乾嘔著，厭留一手緊緊掐抓著心窩位置，非常明白現在的狀況是怎麼一回事。
（但是、不能、在這裡……）
「厭——」
「羅瑞爾、得……離開……」
用力的把指甲掐入手臂的肉中，按出一條條鮮紅的痕跡，厭留讓自己的重心著牆壁，用意志力強迫自己繼續保持清醒：「不能留在這裡……得馬上離開……」
兩人現在的位置離騷動太近，一不注意就會被捲入混亂的漩渦中，而自己將會是百分之百的累贅，不管是對羅瑞爾而言、還是到目前都還無法確認位置的汎而言。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羅瑞爾神色慌亂，一時間完全不知所措。
閉著眼睛，試圖藉由調整呼吸來緩和症狀，雖然似乎並沒有什麼顯著的用處。該是不遠處的騷動聲響忽遠忽近，破碎得像是壞掉的收音機。
猛然間，有個忽地拔高的聲音，像是打碎了一切，伴隨著各式各樣的聲音炸了開來，尖叫、驚呼、痛哼，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分不太出誰是誰。
「不！」
「汎！」
「住手！」
「厭留！」
白色的畫面如煙花一般的炸開。
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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