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一月三十號。
少年在純白的紙上刻下屬於他的文字,做完了檢查後的閒暇時間不是看書就是寫寫字,這是他唯一能擁有的興趣了。
少年闔上淺黃的筆記本,封面上工整的字跡顯示這是一本日記,他接著打開一旁茶几上的原文書。
「鴉。」
喀嗒一聲,一位看上去十分健壯的男子進入只有他的空間。
男子笑著來到他面前,動作熟悉地拉出椅子坐下,接著抱起鼓脹的書包,裡面少說也裝著十幾本書吧?少年猜想。
男子打開了它,一口氣抱出整疊書,毫不費力地放到茶几上。
「這些是看完的?」他指了指床邊堆的到處都是的小書山。
少年微微點了點頭,從茶几上抽了幾本書觀察。
「在臺灣要找到俄文書有點困難,不過我還是找了這麼多哦。」男子豪爽地笑著,同時拍了拍少年的頭。「照你這個速度看下去,恐怕再幾個月我就得自掏腰包去買書了,天啊,從來沒想過我會去買書。」
少年忍不住笑了笑,他將書放回茶几上,傾向這位訪客並抱住對方。
「拜託,我都快二十了,你不嫌老我會呀。」男子嘴上開著玩笑,卻依然充滿溺愛地張開有力的雙臂,將少年拉往自己懷裡。
「只有你。」少年細微的聲音傳來。
「我知道。」男子像撫摸小貓似地順著少年的髮絲,「我知道啦,笨蛋老弟。」
「巫鴉先生?」屬於中年男性的嗓音伴隨敲門聲,少年鬆開了兄長。
身穿白袍的男人步入房中,立刻注意到另一人,「啊,您是巫鴉的哥哥吧,來的正好。」
少年抬頭,和兄長一齊注視醫師,因為他接下來的話將會影響到許多事的發展,雖然通常都是往不理想的方向,但兄弟倆總是樂於期待好的結果。
「最近的狀況很穩定,我想是時候到外面呼吸點新鮮空氣。」醫師敲著手上的紀錄板,不自覺微笑。
「太好啦鴉!」
「醫院裡請保持安靜!」不知何處的護士這麼說。
二零一四,一月三十一號。
名為巫鴉的少年在日記上振筆疾書。
昨天醫生表示狀況良好,可以出院幾天。中午左右哥哥就會來接我了,不知道回家時會不會見到父親。
還不確定什麼時候要回醫院……過幾天就是哥哥的生日了,我想至少待到那天,能夠替哥哥慶生,看著他吃蛋糕。
大概是不可能的,最長的出院紀錄也不過五天罷了。
巫鴉收起筆,翻閱過去寫下的筆記,回味著和家人度過的一分一秒,每一個笑容,每一個擁抱,他都只願給予他的家人,或更精準的說,是打從一開始就不曾對他露出厭惡表情的哥哥。
自巫鴉出生起,嘲弄和笑話就沒有停止過,大他三歲的哥哥總是站在前面,喊著不准傷害我弟弟,一邊用他的身體承受那些拳腳和嘲諷。
小時候,哥哥就是他的英雄,比起漫畫書裡的超人更真實,而更重要的是,他總是在自己觸手可及的範圍內對自己微笑。
他無可救藥的愛上了自己的親兄弟。
但他很擅長壓抑,這對從小遭受無數霸凌的巫鴉來說並不是難事,為了避免這份感情被察覺,他只將它藏於心底,就連最秘密的日記也未曾見到半個關於此事的字。
他抬頭,牆上的鐘指著十二過半,不知不覺消磨掉了許多時間,令他疑惑的是,已經過了中午,哥哥卻還未出現。
在路上耽擱了嗎?他猜想著。
約莫是將近一點的時候,父親出現在病房門口,抱歉地說他有事臨時無法出門,於是父親代替他來了。
巫鴉稍微整理了一下物品,過幾天就會再回到這裡,要帶走的也不過是幾本書。他走到父親身邊,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當他坐上車子並駛離醫院,窗外的景色令他感到陌生,他的生活幾乎只充滿白色,對繽紛世界的記憶僅到小學為止。
在離家尚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父親停下了車,「我要去辦點事情,只能送你到這裡,你可以自己走到家吧?」他從後照鏡看著自己。
巫鴉想也沒想就點頭下車,他很少有機會踏在柏油路上行走,何不把握機會呢?
正當他在腦中回味上一本原文書並抵達家門時,他注意到地上有到無法忽視的紅色痕跡。
雖說經常進出醫院,但這可是大馬路上,巫鴉揉了揉眼睛,想確定自己沒看錯。
毫無疑問的,那只能是血跡。
丟下肩上裝著書本的背包,他驚慌地循著血跡衝往後門,一想到這可能是親生兄弟的血液就令他無法冷靜。
「……哥、哥!」巫鴉盡最大努力喊,礙於某些原因,他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音。
巫鴉穿過後院,愈靠近後門血跡就愈明顯,這到底代表了什麼?
「……哥!你在……哪裡!」呼吸急促地巫鴉終於奔馳到後門的位置,他注意到後門正搖搖晃晃地開了條縫,家裡烏漆嘛黑的,什麼也看不見。
「……哥哥?」巫鴉小心翼翼打開後門,接著便像石膏像般站著,再也無法動彈。
屋外剛過午後的強烈日光射進黑暗的空間,憑著光源他能清楚看見,倒在血泊中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兄長。
怎麼回事?
當下他只能這麼問自己。
強盜闖進來……隨機殺人、哥哥還活著嗎?
擦去額上冷汗,他試圖保持冷靜,然而在探過對方鼻息後卻立刻崩潰。
不,這不可能的。
他最愛的哥哥,怎麼可能被一個強盜殺死呢?
少年放聲大哭,眼淚怎麼樣都止不住。
為什麼是他?少年不懂,一個未曾做過壞事的人為何要遭受這樣命運?
沉浸在悲傷中的巫鴉並未注意到身後的黑影正以高速朝自己接近。
等他終於聽見微弱的嗚咽聲時,對方猛地朝自己撲上。
巫鴉意外地閃避了開來,他不知道自己身手敏捷到能躲開如此近距離的撲擊,或許是亡兄的庇祐,也或許只是幸運罷了,巫鴉擦去眼淚,想看清殺死兄長的兇手面貌。
「嗚……啊……!」口中吐著無意義的呻吟,對方再次撲上。
巫鴉慌忙躲到桌子後方,他相信自己是在做夢,那個……「東西」,不管怎麼看都不是人類,太不正常了……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更像……
殭屍。
「嗚啊!!」
殭屍撞開了桌子,躲在其後的巫鴉整個人向後翻了一圈,還未來得及驚嘆那怪物的力量,第三次撲擊迅速襲來。
「不、不要過來……!」
情急之下他抓起一旁的東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朝對方腦門砸,這一打殭屍還真躺在地上不動了。
「呼、呼……」巫鴉大口喘著氣,向來只能臥躺在病床上的他明顯缺乏運動,才這幾下早已汗流浹背。
他不經意發覺自己手上拿著奇特的金屬物品,還有一個按鈕,不知道按下去會發生什麼——
「吼啊啊——!」
躺在地上的殭屍動了幾下,突然快速爬行向自己靠近,眼看就要抓住自己的腳,巫鴉大叫著按下按鈕。
在一連串轟隆隆的電器發動聲下,巫鴉毫不遲疑地把那東西二次砸向殭屍,在感覺到某些東西濺上自己臉頰後才後知後覺地張開眼睛。
終於他發現自己剛拿著一把改造電鋸鋸開了殭屍的頭蓋骨。
他完全不明所以,這太詭異了,為什麼還沒醒?!
「嗚、嗚嗚呃呃……」
他吐了。
難看的哭著吐了。
眼淚和嘔吐物全落在死屍身上,他根本管不了那麼多,滿心只希望能從病床上醒來,就算要躺上一輩子也甘願。
「嗚、哥哥……嗚嗚……」
十分鐘後,名為巫鴉的少年換上乾淨衣物,路過母親屍體時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帶上家裡能找到的必需用品,他扛起對他來說有些沉重的武器。
他從前門離開,故意不去想後門裡那昨日才擁抱過自己的人,眼淚還是偷偷掉了下來,他慶幸自己戴了防毒面具。
他要活下去。
他想代替哥哥活下去。
背上裝備,名為巫鴉的少年就此踏上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