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KID-列夫x動音02-再遇
「呼......」
沒問題的，沒問題的。
動音在心裡面重複了兩次，又不放心的多念了一次，試圖讓砰砰跳的心臟能慢一點。
沒問題的。
天知道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可是蘊藏她這三天來所有的希望和祈禱。
動音並不是很確定神明是否存在，畢竟她目前為止有記憶以來都在商店裡。這麼定點座標的祈禱都沒看過神了，當然不指望神會在多個一兩句的祈禱間，突然降臨在這輛車上。
隨著路面的顛簸，心臟似乎也在胸腔跟著上、下、上、下，動音閉緊嘴巴，不再吐氣。心跳已經快得讓她開始擔心，會不會在下一次吐氣時從嘴裡跳出來。
上幾次坐車的記憶因為後來被退回，已經被清除掉了，她根本不記得當時究竟緊不緊張、會不會不安，所以無法習慣是正常的。
不過這次......不過這次！她希望可以記得！
雖然那個驚人的初次見面的........吻確實嚇到她了，但那個人確實說了
『你擁有好聲音』
動音默默的握緊自己的手，『你擁有好聲音』！！
那個人說這句話的聲音也深深迴盪在她腦海裡，她甚至......可以背出當時那句話的音調！就算後來發生的那個奇怪的.....奇怪的吻，也無法抹去那句話帶給她的心情。
「我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買主會對商品的人生有極大的影響力，說可以決定商品往後的人生幸福與否也不誇張。動音即使在『被賣出』跟『退回』來回了這麼多次，卻依舊保持著憧憬。
能獲得自己最重要的人......！
往後自己的生活重心都會是那個人、心思有種不太踏實的充實，動音湖水綠的眼睛閃爍著期待，臉頰不自覺的泛起了紅暈，望向車緣，似乎可以讓視線穿越過去一樣！
那個人的名字是『列夫』。
隨著車子抵達定點，動音的心跳也趨見平穩。
沒問題的，是......吧？
「叮咚－叮咚－－」清脆的門鈴響徹整個以黑白色調為主的大廳，從沙發椅背上伸出一隻略顯慘白骨感的手，在半空中虛晃一會才抓住黑色沙發上的靠墊，沒多久才探出一顆佈滿白色髮絲的頭。
「誰－啊－？大清早的…」白髮青年帶著略顯低沉的嗓音喃喃自語著。
事實上，桌面擺放的電子鐘顯示的時間已將近十點，但是對列夫來說這還是他的睡覺時間！
－－只要去了夜店，絕對是隔天早上八九點到家。
才睡個兩個小時，根本不夠吧！
『大概又是來推銷的……』想想這種時間會來按鈴的，除了郵差外就是推銷員，嘆口氣坐起；隨意將及腰的長髮紮上，拖著沉重的步伐勉強走向門口，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那瞬間，原本那張像是死人的臉，馬上轉變成笑容滿面、精神飽滿的好青年：
「對不起，我們這裡不缺……」話還沒說完，列夫定睛瞪著眼前的人－－
如朝陽般的燦金長髮，眼眸清澈猶如山林間的碧湖，左眼下方有個桃色的愛心圖樣……？
－－很眼熟。
－－是哪間店的小姐呢？
「你好，我是動音，很榮幸能來到你家。」
門打開後，那人的臉就出現在眼前，動音克制著自己的聲線起伏，強迫自己中規中矩的把制式化說辭講完，還小心翼翼的放慢放輕了語調，以免像上次時那樣快得讓人聽不清楚。
但對方的表情與自己想像的每一種可能性都不同，反而是一臉不認識的困惑......
迫不得已，她盡力的也拉出一個微笑，提醒了一句。
「你前幾天選我的？」
『選…？』
印象中他沒有印象把小姐帶回家狂歡過，那這位…
難道是他不小心把地址抄給對方了？
嘛，管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之後再慢慢探底細就知道了。
歛起疑惑的神色，轉而取代的是平常在夜店那種輕浮的笑容，摟住『動音』的腰，親暱貼近人：「嗨～早安吶寶貝，吃完早餐，我送妳回家吧？」勾起人的下巴準備對女子來個早安之吻。
只是親吻的動作才到一半，就被一隻手擋住了。
「回.....去？」
熟練勾起笑容的那張精緻的臉，以及溫柔親暱的姿態，絕對足以讓人失神的放下戒備聽從提議，但這一切在動音的眼裡看來卻有著說不出的冰冷。事實上，她還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不好意思，你......您剛才是說，回去是吧？」
勉強還記著要用敬語的教誨，動音說著硬邦邦的禮貌令辭，連著表情也是硬梆梆的。剛才敲門時拼命壓抑也掩不住的期待霎時一片蒼白，連一向引以為傲的聲音都產生了一瞬的乾啞。
「也就是說，您已經『不需要了』嗎？」
將對方的反應看在眼裡，同時內心感到有些困惑…
這位夜店小姐的反應好像十分失落，之前醉酒狀態中到底跟他做過什麼承諾？
「是的，很抱歉讓妳白跑一趟。」輕輕帶開遮住嘴的小手，略帶歉意地對女子露出貫有的笑容：「作為補償，一起共進早餐吧？嗯？」順勢親吻人的手背。
「........」
對話就這樣中斷在她的部分，在兩人間形成尷尬的空白，連著她的表情也空了下來。
在這個人說完話後，她就算再怎麼天真，也瞭解到了一件事。
這個人把我當成別人了。
理解到的事實像是染料在水中擴散一樣，從頭到腳覆蓋掉原本的心情。但動音在這之間的過程，沒表現出生氣也沒有哭叫，連震驚的模樣都收了起來，面部的肌肉喪失了指令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就帶著毫無表情的面孔，愣愣的看著列夫在手背落下道歉般的輕吻。
「您.......」
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是想擠出被教導該有的其他禮貌詞彙，試圖想要維護什麼，但就在此，一直潛藏起來的情緒突然衝破了那層柵欄，她爆發了。
「補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從喉嚨迸出有如咆嘯般的怒吼，聲音並不尖銳，但由腹部湧生的力量──是憤怒嗎？是失望？還是......傷心？不論那力量的泉源是什麼，此刻都已經滿溢得讓動音相對嬌小的身軀都無法再掩藏起來：「說什麼補償，那也就是說是誰都無所謂吧！？畢竟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那件事對你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對吧！？」
如果冷靜下來，就會了解到若是列夫真的忘了，那就算這樣發火也是無益。
但是動音停不下來。
「對於能夠影響其他人一生的決定卻這樣隨便答應又輕易捨棄！？你有真正的把誰放在心上過嗎！？有嗎！？」
胸口好悶、好悶、好悶，喉嚨也覺得又酸又澀，讓她難以呼吸。吼出來的話讓她的臉也脹得通紅，近乎咬牙切齒，她從來都沒有這麼釋放過自己的情緒，對著這樣的自己她也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收拾，連眼淚也不知不覺滑落。
但她根本沒發覺自己哭了。
如果一開始就不要的話！那為什麼又要說出那種話？
如果一開始不期待的話是不是就......
「不要跟上來！我.......」
哽咽的喉嚨終於不聽使喚了，動音乾脆閉上嘴巴，奮力的邁開步伐離開那個現場。
她想要能夠好好的呼吸。
「啊！別跑啊！先、先生抱歉！這是簽收單和契約書，我去把小姐追回來！」
隆隆隆隆…
腦袋像是剛被轟炸好幾輪，女孩從丹田爆出的怒吼讓列夫僵在原地，久久無法動作。
『你有真正的把誰放在心上過嗎！？有嗎！？』
這句話彷彿是把尖刀，刺入胸口，精準的把回憶重新切開來－－
同樣的話，在幾位交往的女子中也曾這麼說，但為什麼這次會有刀割的痛感？
是因為她哭出來了嗎？
還是因為那種毫無遮掩的喊叫太過純粹，才讓他動容？
有喔，有過的。
列夫幾乎想開口回答。
曾經相信過，也曾經毫無保留的愛過人，但讓他遭遇那些足以致命的險事的，也是那個人。
一切溫柔關懷、誓言全都是假的！
妳背叛了我──
所以，他選擇表面上對誰都好，
實際上卻誰也不信，誰也不愛。
「......真是的，」
思緒也亂成一團，像是在腦中被攪和一番，都是因為她的聲音嗎？
「這明明就是有副作用的......」
嗯…...副作用？
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
『您好！歡迎歡迎！星期五的早上，早上好！我是動音，動人的聲音的動音！身高160公分體重適中但不公開！專長是唱歌而且沒有副作用請安心！今年是微妙18歲當中！』
古怪的語句忽然流入腦海中，以至於他慌忙攤開手上被送貨小弟塞進的紙張。
雖然因為想得太投入弄得滿是皺摺，但不難辨認出那是──
商品簽收單。
上面還夾帶商品資料簡介…
頓時間，那三天前酒醉走進PRO-KID高檔區、錯把商品當夜店選小姐，以及被動音亮眼的外貌及動人的聲音吸引，而當場決定買下『她』。
當然，連同親吻人的事情也一起想起來了。
「是她……」
想起來了，在展示櫃前眨動靈活的雙眼，兩腳踩踏輕快的節奏，拚命地引起自己的注意…
他也確實為她所吸引......！無論是外表或是聲音。
讓他即使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也想得到她！
捏緊掌心上的紙張，舉至眼前細細看著照片上的人像－－
白皙的小臉上，帶著略顯不安和羞澀的僵硬笑臉，不論是剛才發飆或是之前充滿朝氣的姿態，整個落差很大呢！
想到這，忍不住莞爾一笑，無意瞄向年齡那欄，
十八歲…按照政府規定，再兩年就只能走上被銷毀一途。
光是想到那張原本充滿活力的臉龐，在過不久後即將變成毫無生氣的死物，列夫的心不自覺地再度刺痛起來。
回想自己當時挺幸運的，剛出工廠沒多久就被買走；但是，現在想來都覺得噁心，
明明是人類，卻像是菜市場的雞鴨般被關在小小的籠子裡販售，過期的還得被銷毀…
到底把人命當什麼了呢？
『你有真正的把誰放在心上過嗎！？有嗎！？』
望向已空無一人的門口，不知道那位小弟要追多久才能把人帶回？
將紙片輕貼於臉上，脫力地靠在門邊，勾起嘴角苦澀地笑著。
快回來吧，我的小鳥。
糟糕了，她本來沒有要逃跑的。
邁開腳步拼命向前跑，耗掉了大半精力後的動音終於沒力氣再憤怒了。奔跑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讓自己有時間慢慢的喘氣，也讓氧氣在自己身體裡重新有了位子。
經過幾個充分的深呼吸後，動音終於有了足夠的冷靜，去審視自己剛剛做了什麼。
逃跑──
哇啊........
她懊惱的蹲了下來，按住自己的額頭，然後也不顧現在是在哪裡，就整張臉也埋進膝蓋，把表情徹底藏起來。
怎麼辦啊？怎麼辦？
如果那時候自己好聲好氣多說一點好聽話，說不定那個人還有可能回心轉意的啊！
結果一不小心就.......
「火山蓄積太多壓力就爆發了嘛......」
像是在找藉口似的，動音一個人喃喃自語著。
可是，就算那樣做，那個人也不會是她想要的人。
他不記得、也不喜歡自己的聲音.......甚至根本無所謂！！
想到這裡，動音原本稍微平靜一點的怒氣似乎又有了復燃的跡象。
「會不會是我太貪心了呢？」
商品只要能夠被買走就應該要感激了啊........這點道理她還是懂得，但是，她不甘心只是這樣。
我只能這樣嗎？
你們覺得漂亮覺得可愛，所以這樣就好了嗎？
那為什麼不去買個娃娃就好？
不一定要我吧？
吶？
不知不覺得，對著列夫的怒氣也開始摻雜了些......即使被消除了記憶，卻依然深埋在心底的心情。雖然動音不記得前面幾任的買主，不記得任何細節，被消除的記憶絕對想不起來，頂多剩下一點點的情緒.......但隨著高漲如海潮的怒氣，就連沉澱在海底的細砂都有可能被翻起來！
「動音小姐！」
一個聲音從耳側響起，狠狠的嚇了動音一跳。
「再這樣下去會被視為是逃跑喔？」
從列夫的住處門口一路追趕的運送人員看起來氣喘吁吁，雖然動音並沒有刻意想甩開誰，但憤怒之下的奔跑卻也快得讓他差一點跟丟！
「『商品』就算要被退回，也是要回到商店裡的，妳知道吧？」
運送人員小心翼翼的看著動音的側臉，斟酌著語氣，他也曾經是商品，不會不懂被退回的難受：「雖然已經18歲了不過也別太悲觀？至、至少還不是二十歲啊？」
二十歲.......二十.......
「姆咿！！遭啦！」
貨運人員說的幾個數字戳刺著動音的神經，讓她驚惶的站起身：「對啦！二十啊！！」
…...她在驚訝什麼啊？
貨運人員一臉莫名奇妙，這不是所有商品早就知道的事實嗎？
怎麼還一副驚訝的樣子？
但動音完全沒注意到貨運人員的表情，只是一個勁的懊惱抱頭：「呀啊啊啊對啊！二十！」
難不成是打擊太大，所以一時之間忘了.....？
正當運送人員這樣猜想時，動音已經藏不住的喊出了心聲。
「是兩年啊！！」
兩年......？
「呃，是啊，二十減掉十八確實是兩年。」
所以......又怎麼樣呢？
運送人員被大聲的叫喊給洗禮耳朵，卻仍舊弄不明白動音的思考模式，此刻他只想快點回去處理後面程序，但動音仍是不理會他。
「沒錯，我只剩下兩年了啊！」
動音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大概是她唯一跟運送人員產生交流的話了。
「所以我怎麼能浪費時間在這裡呢！？我得快點回去才行！」
「啊你願意回去啊？那就太好了，往這......」
「得快點回去！只剩下兩年就得更把握時間！我得趕快準備，要快點回到店裡，才能遇到新的買主啊！」像是剛才的陰霾已經消失了，動音說做就做，也不管運送人員還站在原地，就又重覆剛才的模式──直接邁步又跑了起來！
「喂妳！！怎麼又跑起來了！？」
來不及喊住的人根本沒得選擇──只好跟在那個桃紅色的身影後面追.......話說回來那個商品明明是穿高跟皮靴的吧！？
只有追在後面的份，啊啊這次的商品跟買主怎麼都那麼多問題啊？
算了.......至少希望在奔跑時，動音能讓他在路上休息一下！
「還沒回來嗎？」
為了打起精神，他可是連喝兩杯即溶咖啡等人，只是眼看時鐘的指針一分一秒地走過，門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列夫不禁替那位即將成為這家裡的成員著急起來。
『不會被黑市的人口販子……』即使沒有實際參與這塊，不過就他所知那些被拐走『孩子』的下場都不怎麼好；但同時又有另一種聲音告訴自己，如果真是如此也是她的命……
『…真的是這樣？』
普通的情況下，他是屬於冷靜觀察再以不疾不徐的方式將事情處理乾淨；不過現在要他一直在房子裡乾等，還不如出去做點什麼。
於是，他再度打開房門。
「你好，我是動音，很遺憾又來到你家。」
幾乎一樣的話，讓人差點以為時間是不是開了個玩笑又回轉了，明明只替換掉一個字，意思卻整個改變。
語氣雖然聽起來很鎮定，但實際上動音可是再度被嚇個正著。她根本沒想到才剛在人家門口站定好，裡頭的人就這麼剛好的開門出來！害她呼吸差點停止
連手都還維持在要敲門的動作，尷尬的定在半空中。
「妳.......」
就當她還愣在原地時，列夫試圖開口回話的舉動卻不知到刺激了動音哪條神經，也不知到哪來的勇氣，一個墊腳就搭上對方的肩膀──可能也是怕對方一說話，又會影響到自己凝聚起來的決心──然後用另一隻手捂住對方的嘴！！
「哇啊！呃！」細小的呻吟洩漏出動音也對自己的舉動感到驚訝，但是要她這時候回頭？
門都沒有！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不必了！我不會勉強你留我下來，那沒有意義了，而且我不需要。」咬緊嘴唇，動音試著用飽滿的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要對方聽清楚了。
「我不怪你，也不會恨你，」一邊說著的同時，動音也沉下心，靜靜的聽自己說：「可是我沒有時間可以繼續浪費，我只有兩年，我還有兩年！」
對方看起來是怎麼反應呢？
動音不敢看，但卻堅持要講完！
「讓我回去吧！我未來的買主還在等我，我不想在這裡停止！也不能在這裡停止！請馬上簽退貨單讓我回去吧！」
即使口氣很硬，聽起來堅強有理，但看在列夫的眼裡反倒像準備赴死的小動物般楚楚可憐，
輕輕拉開那隻遮住嘴的手腕，揚起嘴角看著略顯不安的眼神，接著……
他緊緊地抱住她。
「歡迎回家，動音。」
－－然後迎接她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