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昔話》百物語，初話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有意識的。

　　反正一開始他也不在意。

　　漆成豔紅色的窗櫺像是精巧的鳥籠，把外頭蔚藍的天空分割成一塊塊的藍染。莫約十六尺長的華美腰帶懸落飄逸，繁花翠鈿妝點的島田髻梳攏得一絲不苟，偶爾那些有著描金蒔繪的黑漆木屐會在他眼簾之前短暫停駐。

　　你知道什麼是百鬼燈嗎？點燃一百支跟新娘嫁衣一樣純白無垢的蠟燭，參與者們圍成圈輪流分享靈異鬼怪，把一則則的故事隨著燭芯一同捻熄在夜晚的墨色中。

　　由青色的鬼為第一百根白色蠟燭畫下句點，開啟前往陰間的通道。

　　他的時間似乎就那樣凝滯在那個輪迴裡了，沒有一點忘川的涓流可以推動他，流砂般流逝的景中只有他毫無變化，天地間一切存在皆遺落了他。直到那晚，那個少年發現了他的存在。

　　也記不清到底是哪個夜晚了。

　　「你是妖怪嗎？」

　　身披上等錦緞料子的少年有著一對漂亮的眼睛，像是那些抹著水粉的太夫放在指間愛不釋手的綠色寶石，梳理整齊的柔順髮絲像是遊廓裡頭牌腰帶上鑲繡的金絲繡線。

　　他在琉璃青的精巧立燈後沉默地和少年對望，那對翠綠寶石閃動的樣子讓他忍不住輕輕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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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有意識的。

　　穿著漢服式樣的纖細少年看起來不像是遊廓的客人，卻在每個夢迴的深夜出現在那長長的紅色廊道上。像是鬼，像是妖，又像仙。

　　少年喚他作妖怪，少年給了他名字。

　　青行燈，一斥染。

　　他從不探詢少年的來處，一如少年不問他的歸處。

　　他知道給了他名字的少年終究會離去，像是那些在遊廓追尋一晌貪歡的行商們一樣終究要回到自己的國度、自己的家國。

　　但他刻意地遺忘了，長相有如精緻人偶的少年在每個夜晚帶來別人的故事，像是專為了他而燃起的百物語，那點燭光太過溫暖。

　　少年在第九百則故事前告別，那夜的他看起來格外冶豔，氣質比他看過的花魁道中都要來的出眾。

　　長長的銅金色髮絲編成小小的辮子綴上碧玉珠子，戴著雕花指套的手指像是鮮嫩得還能掐出水的蔥白，層層疊疊的華美服裝也不同於往常的樸素，刻意堆疊出的華麗像是要彰顯故事戲劇般的結尾。

　　直到故事的最後，他們誰也沒有說出告別的話語。

　　少年把他一頭微捲的青色長髮編成了細小的辮子繫上朱紅色的繩，如同往常在清晨離去前給了他一環鏤花鑲金的玉鐲。

　　日光出來的時候，他把發散磷光的長髮化形為膨軟的粉色，隱去頭頂一對墨青色的犄角，雙眸幻化為桔梗的紫，那是少年說過最喜歡的顏色。直灑在街道上的陽光對初化為完人的他來說十分刺眼，直刺得他眼皮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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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有意識的。

　　但他永遠記著自己得到名字的那個冬夜，下著蠶絲般的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