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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春,任務一】離北鳥卦李長生

- 祁夜河 -

 

 

 

 

 

 

方到積溪縣,將物資送至指定地後,夜河便和鏢局夥伴暫別,自由活動去了。

 

「是靈鳥,你倒是幫點忙啊?」

夜河隨意坐在街角,皺眉與那雙小眼睛瞪著,指了指地上鳥籠。

那文鳥不知怎麼的,一到這村落就靜不下來,頻頻擅自撬籠出逃。

 

她嘆氣,這村莊地上滿是泥濘,破木碎石散落於地,若赤腳定會被刮出好幾道口子。

這裡的狀況遠比想像來的糟,想必那算命的也全沒料著吧?

……一想起那笑嘻嘻的嘴臉,夜河又滿肚子氣。

 

——「話別這麼說,給閣下助人積德的機會,不也挺好的嗎?」

見她抽了籤就想走,李長生嘻嘻笑道,眼兒瞇起,攏指捻扇半遮顏面。

夜河白了眼,目光鄙夷地揪著那笑臉貓。

還真是,滿嘴歪理算命先生。

 

「胡說八道。」

喃喃咒罵了聲,夜河隨手一拋,讓文鳥跳上肩頭,還是早先將委託弄完,和弟兄們碰頭吧。

 

向前走著,空氣因大雨大水而濕悶,村民各個飢餓枯瘦,街上盡是隨意搭起的棚子放置傷患。由於空氣過於潮濕,泡水發脹的傷口亦難以癒合,泛白發爛流膿的皆有。

 

夜河順著街走,隨處打聽聶小婉這號人物,偏偏不是不識得,便是同名人物。

「你找聶小婉啊?」乾枯的指節緊捉著熱碗,裡頭盛滿了濃稠暖呼的白粥。

老翁顫巍巍地抬起頭,「咱這沒有這人,方婉兒倒有一個,就在前頭,小夥子要不去看看?」

 

語畢也不管夜河還有無疑問,老翁便自個兒晃開,邊扒粥喝了起來。

「哎等等、老頭——」蹙眉,夜河硬是乖乖止住了不太禮貌的稱呼,努努嘴,順著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個小坡,一路經過搖晃的木屋簷和殘桓,在較高處確實有一戶人家,架起的棚子冒著熱騰騰騰白霧,看起來相當暖和的樣子。

 

「人還真多啊……」

掠過來來往往的人,她才見著那是個富門權貴正打粥分發給村民,在鍋裡咕嘟嘟滾著的白粥一勺勺舀進碗裡,很快就要見底了。

 

「沒啦沒啦,別再來!別再來啦!」綁著頭巾的青年吆喝著,將僅剩些許稠湯的鍋子扛起,便頭也不回地走回宅中。

 

夜河還在探頭探腦找著人,肩上的文鳥忽然鳴了聲,撲翅飛去。

「喂!小傢伙給我慢著——」

 

見那白呼呼的小東西一路還算老實,夜河才沒將牠鎖進籠裡,未料這時來個暴衝,要是就給牠這麼飛不見,她可該怎麼和那算命的交代啊?

她拎著竹籠子,三步併兩步地前躍,伸臂探手一捉,卻撲個空跌了滿臉土,籠子也滾落一旁。

那文鳥鳴囀了聲,輕振翅,落在一名女子肩頭。

夜河眨眸,順著長裙上看,女子面上淡妝,盤髮插黃花簪,望著那文鳥好一會,淺笑。

 

「這位少俠,無事嗎?」

女子拾裙蹲下,素手持捐替夜河拭去臉上泥濘,狀似不經意地笑言。

「這文鳥可愛的,可是少俠夥伴?」

 

「不是、……」被擦著臉,有些困擾。

夜河仰頭躲了躲,坐起身邊啟口,「這是受人委託的,說要找聶小婉。」

 

聞言,女子忽地靜默。

那文鳥仍親暱地啄著她頰側髮絲,任夜河揪目鬥狠,使盡眼色也不肯下來。

正當夜河心想該怎麼避開女子,直接把那鳥捏回籠裡時,女子輕聲開口了。

 

帶了些盼望許久的遲疑。

她問,委託人是不是京城李長生。

 

 

 

 

握著那紙信籤,聶小婉——也是如今站在夜河面前的方婉兒,將裡頭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指尖輕捏信紙,就怕落下的淚水暈了墨跡。

 

李長生赴城趕考後,小婉便帶著孩子,殷切期盼對方歸鄉那日。

然而,逐漸連自己也無法餵飽,就怕孩兒要跟著自己餓死街頭。

 

訴說這般往事,她就這麼望著讀著,好似要將那提筆的身影、霑墨題字、勾壓的筆觸全刻進眼裡,印進心底。

 

泫然欲泣的嗓音方落,小婉激動地揚聲。

「但我怎麼能夠?這孩兒是我和李郎唯一、最最真切的聯繫。」

 

察覺自身失態,她歛眸,語調彷若訴說旁人之事。

 

「方家收我為婢女,方家人素來樂於救濟,然門下無一子。」

「五年之載,未能待得李郎歸來,如今妾身已入方家權門,是無臉見公子了,少俠還請帶著銀兩回吧。」

 

聞言,夜河一惱,正想揪領多說幾句。

然此舉,卻是在見小婉終於不住垂首挽淚,而倏然止住。

 

「孩兒不識爹。再者、無論妾身抑或孩兒,皆已是方家人。方家待我有恩,妾身不敢,也不願負恩。」

「無顏見李郎,也無法負方家萬般照顧,但見李郎如今不受飢寒之苦……」

 

「這樣便好,妾身已別無所求。」

 

小婉若不是不願重逢,就怕是有過多莫可奈何。

而這結,夜河也不知該如何解。

 

身為一個被拋下、賣給戲班的孩子,她又該怎麼以不偏頗的立場,評斷那些擅自離開的人們。

過多憤怒終將牽連厄運。

初次見面時,師傅曾望著自己這樣說道。

 

那麼那些狂妄而自大的言論,說著如何地為自己好的人們。

對於那些人們,若有機會的話、她會想做什麼?

 

「……幫你傳話。」

夜河頓止,她才發現那是自己的聲音。

「什麼都可以,總有想和那傢伙說的話吧?在這五年間總有、想和那傢伙非說不可的話吧?」

 

她前邁了一步。

「我替你傳給他,一字不漏的。」

 

聶小婉先是頓了頓,接著笑了。

聲音悠緩,目光望向地面陰影,輕道。

 

「寒窯十八年,然妾身等五年不至。盼公子尋得了好人家,莫念妾身而虛擲年歲。」

 

言此,聶小婉緩緩抬首,清秀妝顏上眸子堅定,粉面毫無波瀾,然嗓音哽咽似泣,輕啟口,卻是字字篤決。

誓言究竟是輸給了時間,抑或是那搖擺不定的人心。

 

「此生無緣,我願與君絕。」

 

話語落盡,嗓音輕淺劃清絲絲糾葛,所有情絲就至此為止。

「這黃花簪,請替妾身帶給他。」

小婉執手拉出髮簪,那是當年對方唯一給自己的東西,雙手遞上,烏髮隨著深深作揖而垂落如瀑,將神色掩的深。

 

——此後,願不再相見。

並沒錯過那聲低喃,待見朱門鎖上,夜河聽見裡頭傳來輕巧腳步聲,以及一聲遠遠的女孩男孩嗓音喊娘。

 

夜河眨眸,忽地覺得有些可笑。

自以為為著誰幸福努力著,最終女子卻只求,今生今世不再見面。

 

歛目,伸手輕搔了搔文鳥的頸子,她低聲喃語。

「哪、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因大水而斑駁的門板還未上漆,水痕未退。

 

 

 

 

 

《任務一》離北鳥卦李長生 (完)

- 2016/01/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