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春 ✦ 江小遊個人劇情〉 陌銷歇
——歷來若逢神兵出世，當聞鑄師殉劍祭血；
巧奪天工觸了天怒，自得償著。
檀花了明知如此，為殺妻戮子之恨，仍蟄伏將養起那早該失傳的穢邪。
倘若將來一朝破繭……橫江，你道這祭奠上的，會是誰？
✦
距離江小遊面前不過幾吋餘，漂浮著一枚慘白的、幾乎與他形體等身的巨大繭子。
那枚詭異巨繭周身散發出隱約的微光，質地像是層包覆於繭外的黏膜，由於水色之故，映在江小遊眼中泛成了一股近乎靈異的淺青。
此刻，一絲纖細如縷的聯繫自巨繭底部延伸而出，另一端則穩穩勾住江小遊腳踝，正是把江小遊拖入水深處的元兇。
想起外頭那成千上萬的毒蟲，思及檀花了平日的習性脾氣，江小遊克制不住腦中下意識推想，猜出巨繭中正孵育著某種猙獰醜惡的兇猛毒物──依蠱而論，既能結出繭蛹，毫無疑問，是蛾。
寄於一名蠱師屋簷下，他本不畏蟲，當然更不懼蛾，可對象要換成了一只足有成人那麼大的妖蛾子……江小遊頭皮一麻，就連想像的勇氣也欠奉。
與一般裹蛹的繭殼不同，這枚妖異繭子本身就像個巨大的活物，而那形如絲縷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麼構造，靈活得彷彿巨繭身上的手腳器官，受那巨繭直接操縱，拽起人來勁道十足。
下一刻，江小遊目睹了比被巨繭拉扯足踝更駭人的畫面。
先前那尾爬上他左腳的蚰蜒在入水後並未脫開，節足仍死死攀在江小遊褲料縫隙間，緊咬不放；這時，那形如絲縷的繭鬚在纏住江小遊的同時，末端更往蚰蜒軀幹游移而去。
在江小遊睜睜注視下，不過轉眼，遭繭鬚捕獲的蚰蜒便被那泛著微光的鬚管給抽走了渾身體液！
即便在這四處是水的藥池裡，那蚰蜒形體仍然肉眼可見地乾癟了下去。
極度的恐懼衝上江小遊腦門，即便在水下他口中仍爆出了一句操，驚出一串氣泡。惡言生惡膽，他含著最後一口氣，強自按捺竄滿心頭的恐慌，手一撥，雙腿在水中一陣踢踏，回身卻不是朝著水面，而是往一側池壁游去。
那繭鬚哪肯放過這送上門來的饗宴，正欲收緊，卻見江小遊在水中腰一扭，兩腳變換方向朝池壁猛踏而去，身形一個蹲縮，蓄滿勁道，雙腳一踢，整個人便如箭矢般反守為攻朝著巨繭本體直衝過去。
生死關頭，江小遊只能兵行險路，放手一搏！賭這繭身並不如根鬚一般能吸取活物體液，否則方才繭鬚根本不需特地用末端去探那蚰蜒；並賭這巨繭能運用自如的鬚根只有纏於自己足踝那一抹。
要是賭錯當中任何一條，自己這行徑就跟上門送菜沒兩樣。
──事實證明，江小遊賭對了。
繭鬚雖靈活，巨繭本身卻似乎移動不便，突如其來的攻勢令其防備不及，只得緊急收回纏於他足踝卻來不及牽制的繭鬚，擋在繭身之前，堪堪將江小遊那洶湧來勢給緩住。
趁這一隙空檔，江小遊也不戀戰，遭那繭鬚阻了一下，整個人在水中飛快調整身形，便朝水面直游而去。
然而他動作再快，終究快不過那靈活的繭鬚，在江小遊手指幾乎探出水面前一刻，那繭鬚已然逼竄上來，自他腳踝蜿蜒而上如蔓生瘋長的爬藤，一路將江小遊整條左腿都給死死纏捲──
就在江小遊幾乎絕望之際，驀地，有隻屬於人類的手臂自他頭頂上方破水而入，一把抓住了江小遊伸出的手腕！
伴隨這及時援手而來，是檀花了那熟悉的音色，此刻聲調間卻帶上了難得急促的厲聲呼喝：
「煙兒！別傷他！」
厲喝一出，那捕獲江小遊的刁鑽繭鬚竟乖乖地鬆開力道，輕飄飄退了下去。
破出水面的瞬間，江小遊吐出苦苦憋蓄的那口氣，不住嗆咳，趴在池岸氣喘吁吁，一時之間有些暈眩。
蹲跪在池沿的檀花了神色冰冷，並不招呼，只是扯著他的手臂，要他盡快離開那池水。
撿回一條小命，卻遭正主抓了個現行，江小遊嘴裡發苦，也不敢歇待氣力回復，攀著池沿，強撐最後一絲氣力、在水中幾個浮沉蓄勁，終於勉強將自己給拋上了池畔，跪坐在檀花了腳邊，手腳發軟，近乎脫力。
檀花了不理會他，起身往另一側走去。
待檀花了腳步站定，蹲到池邊，那枚深居池中的兇猛巨繭此刻竟如一只乖巧的寵物般，緩緩浮出了小半個頭，慢慢飄盪到他身前。
檀花了伸出手，用一種在江小遊眼中近乎溺愛的方式，溫柔地撫摸那繭身。
巨繭在水中浮沉著去蹭檀花了掌心，繭鬚則直直指住江小遊，既像氣憤的控訴，又像無限委屈地在朝檀花了撒嬌。
儘管沒有任何言語傳出，可江小遊就是知道，檀花了正透過某種特別的法子在與那巨繭溝通。
身心俱疲之餘，江小遊有些尷尬，有種被人當面告了狀似的忐忑不安。
他跪坐在原地，沒敢出聲，也不敢起來，只是小心地調整自己紊亂的呼吸。
好不容易待江小遊緩過勁，檀花了那裡也正好結束了交流。
只見檀花了起身走來，不知從身上哪裡摸出一把短刀，抓起江小遊手臂撥開衣袖湊到水邊，並不解釋，也未預警，刀身寒光一晃，便往江小遊手臂劃去。
利刃劃開了皮肉，鮮血頓時汩流如泉湧，注入池中。
由於是檀花了動的手，江小遊儘管吃疼，心頭也慌，卻絲毫沒有想過反抗。
隔著池水藥色，江小遊隱約能看見鮮血濺淌入水後，籠散作一條煙霧凝化的蛇，有意識般緩緩朝那枚巨繭悠游而近。
下一刻，江小遊目睹了今日以來數不清第幾次令他頭皮發麻的事情。
那抹血色竟在觸及巨繭的瞬間，消失無蹤！
彷彿被完全吸收了一般，巨繭上與池水裡再沒有任何血色，不存絲毫餘跡。
隨即，江小遊感受到一股無以名狀的強烈波動從巨繭傳來，透露出近乎狂熱的興奮與躁動！
──許多年後他方才知曉，更貼切地說，那應該稱之為「胎動」。
見那枚巨繭反應良好，檀花了似乎鬆了口氣，回頭要江小遊蹲近池畔，示意他將傷臂泡入池中。
江小遊扶著池沿，為保平衡乾脆直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照做。
「這是小遊，江小遊。」檀花了朝那巨繭介紹道。
即使彆扭，可到了這地步江小遊也明白，檀花了對那詭異巨繭相當重視，重要程度甚至高出了自己。
雖不確定這枚具有獵食意識、防衛本能、並能聽懂制止命令的妖異繭子靈智開化到什麼地步，眼下見檀花了在教它認人，江小遊努力調適自己的心態，想像那巨繭不過是一條檀花了豢養的惡犬，儘管性情兇猛，又生得醜怪。
才想著，檀花了接下來說出的話，卻害江小遊險些一頭栽回了水裡。
「小遊今年方滿十六，算是……你的哥哥。」
「……！」剛從鬼門關前踅一趟的江小遊又驚又疑，要他把這妖繭當成寵物便罷了，可若要他將對方視作手足看待……不論生理或心理上，江小遊一時都無法接受被安上這種異常又極端的親緣聯繫。
可他到底理虧，檀花了又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人，江小遊雖然心中牴觸，卻是萬萬不願表現出來拂逆對方意思。
只能盯住那妖繭，盡可能在心中一遍遍說服自己，那東西是他弟弟。
倒是那枚原本對他充滿敵意的巨繭，也不知是讓檀花了說服，或者方才得了點江小遊的血，認得了人，此際晃晃悠悠地飄盪過來，漂浮在江小遊面前。
「小遊，這是煙兒。」檀花了一貫清冷的嗓音淡淡說道，也不管江小遊神情古怪，逕自說下去：「我原想等時機成熟再讓你們相識，不過既然今日見上了，作為兄長，就送煙兒點見面禮罷。」
「……」江小遊穩住心神，隱約明白過來檀花了的意思，只是點頭，沒作聲。
過了一會，發現四周仍然安靜一片，他一個機靈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咽下幾乎溢出喉頭的恐慌，嗓音乾澀但仍算平靜地對著眼前巨繭喚了一聲：
「……煙兒。」
巨繭自然不會回話。
而檀花了也未接腔圓場，只任江小遊表態。
場面一時沉默。
江小遊思索了一會，這才繼續道：「我……哥、哥哥今天來得突然，嚇到你了。我給你道歉。這次過來沒有準備什麼禮物，要是哥哥身上有你喜歡的，你就討去……除了見面禮，也當是哥哥給你賠罪吧。」
或許是幾次稱謂上的強調給了自己一些心理暗示，這番話說完，江小遊竟覺得心中對這詭異巨繭的牴觸稍稍緩和了些。
似乎感受到他努力釋出的真誠與友好，巨繭將那縷觸角般的繭鬚緩緩伸了過來，以不帶攻擊性的輕柔動作，拂捲上江小遊的傷臂。
先前不曾被繭鬚直接觸及肌膚，即便試圖說服自己接受，江小遊仍教那黏稠細膩的觸感與詭異的畫面給激出一身雞皮疙瘩，背脊發麻。
纏住了江小遊的手，繭鬚末端似是徵詢般地探向檀花了。
「你小遊哥哥疼你，你要是喜歡，就收下吧。」檀花了朝巨繭點了點頭，而後補上一句訓誡：「要有節制。」
「……！」
語落，江小遊立刻察覺那股纏捲自己的黏稠觸感收緊了些。
出於生理反射性的排斥，江小遊感到臂上泛起陣陣有些噁心的異樣感。
接著，那繭鬚的末端竟沿著他手臂傷處鑽了進去！
伴隨被穿刺破裂的細微疼痛、繭鬚浸入他血管，如同蛾類的口器探入蕊中吸食花蜜，開始一點一點地汲取吸抽，啜走他體內溫熱鮮活的血液。
江小遊渾身肌肉都緊繃著，極力壓抑從那吸血口器中抽回手臂的衝動。
不知過了有多久，捱秒如年的江小遊終於感覺到那絲根鬚停止了吸食，緩緩朝外抽動。末端最終抽離出他的血管，同時鬆開了纏繞在他臂上的其餘部份。
卻在觸鬚完全離開他手臂的前一剎，某種交融於血的意念觸動襲上心頭，並非言語卻宛如實質，清晰直白地傳達到了江小遊的意識中。
──哥哥。
而在鬚端抽離後，江小遊臂上的傷口同時被原先包覆繭身的透明黏液給抹遍。這層帶著微光的黏液似乎含有一定程度的治療效果，江小遊發現自己臂上那道被利刃割開的傷口，竟肉眼可見地開始癒合。
「……」
瞪著那枚體表黏膜潤稠滑膩的巨繭乖巧地漂浮在自己面前，江小遊一怔。
不住傾身，學著檀花了剛才的樣子，伸手去碰。
受了他餽贈的巨繭乖得像小貓似的，任他撫摸之餘，偶爾還去拱他手心。
從那一刻起，說不清來由地，江小遊真正接受了這一切。
在自家中地下密室的藥池子裡，孵育著一只巨大的繭蛹。
未來時機成熟，或許將從中破出一只足有成人體形的妖蛾子。
然而，不論如何──
煙兒。
同樣並未開口，這個念頭空前誠懇地浮現在江小遊心頭。
我的弟弟。
-FIN.-
關於小遊身旁的NPC，
原本自己就為這件事糾結了很久想了很多，
因為最擔心的劇情之一在這篇，附註於此。
趁這個樓帖和企畫還沒開始梳理一下想法，
討論歡迎，如果有誤區也求戳戳我跟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