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哥,請留步。」
乘著黃昏暮色回家的路上,江小遊被個陌生嗓音給喊住了腳步。
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名笑瞇瞇的素袍男子坐在算命攤後,正瞅著自己瞧。
江小遊走近算命攤,「先生喊我麼?」
「正是。」對方笑道:「小哥,我見你並非普通人,不知可否幫在下一個忙?」
雖有些疑惑,江小遊仍駐足了下來。「先生請說。」
「事情是這樣的,小生名叫李長生,出生在積溪縣近城北郊的一個小村莊。」
原以為那開場白是江湖術士慣用的套路手段,不料這算命先生一開口自報了家門名姓,悠悠講起自身舊事來:「當年小生年輕氣盛,一心只想上京考取功名,將還在懷孕的妻子留下就離開了……不過誠如閣下所見,最後也只不過做了一個算命先生罷了,一直沒敢回去。
「所幸小生對卜卦之事略知一二,這些年靠這門營生終於積了些錢財,便想將妻小接來京城居住……但為了籌備宅子的事一時抽不開身返鄉,不知道小哥你能否代小生將這封家書和銀兩帶回故里,轉交拙荊?」
說到這裡,李長生取出一枚包裹嚴實的布包,置於桌案推到江小遊面前。
包袱不大,呈方形,高度僅及那長寬的一半,約成年男子一掌可托。
拿出包裹,李長生復又抬起頭,語調徐徐:「雖然現下還不能給閣下什麼報酬,但等閣下回來後,小生定會好好答謝。」說著,他打開一旁的小籠,從中放出一只雪白的文鳥。
「要不這樣吧,讓小生給閣下卜算一卦,權當先付訂金。」
伴隨他語落,那只白文靈鳥輕盈躍到一口盒邊上來回張望,鳥喙最終叼起了一枚小巧木牌,爪尖一推,小跳到江小遊面前。
江小遊卻沒有去接。
他甚至壓根兒沒有看那文鳥一眼,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李長生的臉龐。
不知過了有多久,方才聽江小遊打破沉默:「李先生,在答應以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素昧平生提出如此要求,李長生似乎對一番質疑早有心理準備,從善如流:「小哥且說。」
孰料江小遊一開口,問的卻是他怎麼也沒想過的問題:
「你說這五年來你不曾回去,那麼家書你可有修過?哪怕一封?」
李長生微微一怔。
「要是沒有,這份東西我仍會替你想辦法帶到。我捧的是鏢局飯碗,身旁朋友南來北往,幫這一把問題不大──但我不會替你親自跑這一趟。」
他一時未答,江小遊並不催促,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開口。
「顏面無光也罷、羞於落榜也罷,但如果你離家一走五年來音訊全無,任家裡人懸著心掛念。這樣的人,我不想幫。」
知道自己這話直白得近乎粗魯,然而江小遊沒有悔意,神情嚴肅地立在攤前等待對方答案。
「……」
靜默許久,待李長生自怔忡間回神,卻是笑了:「小哥,你倒是實誠,可你怎麼沒想過我能騙你呢?」
江小遊並不應答,只是倔強地望著他。
見他如此,李長生又是一笑。
「寫啊,常寫的。數不清寫了多少封。」這次笑容裡多出了幾分柔軟,素袍的算命先生緩緩道:「我女兒剛出生整整兩個月還沒有名字,就等生辰八字送到我手上。我給親自測的字、起的名字,花了整整三天好不容易排出幾個,又讓人送回去讓小婉挑揀……哎,先前忘記告訴小哥了,小婉是我妻子的名字。小巧的小,婉約的婉,聶小婉。」
江小遊點點頭,臉部線條跟著柔和了下來。
「我知道了。」
他拿起桌上布包,確認道:「積溪縣北郊村莊,就說找李長生家,送交到夫人聶小婉手上是嗎?」
「有勞了。」李長生頷首。「小生替這趟出行先卜了一卦,這鳥籠和籤牌就讓小哥一同帶上路吧,到時小婉若是有疑慮,她會認得的。」
「鳥籠不要緊,但這籤牌,我就不看了。」江小遊伸出手指點點那文鳥逗牠放下木牌,乖乖乘他手掌回到籠裡,讓他小心地關門拎起。
「先生的心意我心領了。不過籤好籤壞,日子還是要過,人還是得幹活。」
拿好鳥籠,江小遊衝李長生笑了笑。
「我走了。這兩樣東西我保證盡我所能、替先生安穩帶到。」
道了別,江小遊轉身離去。
「──小哥!」
腳步才剛邁開,又聽後頭傳來一聲呼喚:「籤可以不看,但還請聽小生一言。」
江小遊身形一頓,別過臉望向那名已從攤後站起的算命先生。
暮色下,那素衫男人的臉早已不見最初的笑意,肅容滿面。
「小哥,你命中有劫,若想避禍唯有離家遠走高飛,方能化險。」
「……」
聽完他的話,江小遊聲色未改,不承應、卻也不駁斥,只對李長生溫和一笑,便又逕自返身前行。
李長生目送那身形遠去,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坐回椅上,他注視著那張被落在桌上的籤牌,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
他就這麼坐在原處,直到日沉月升,華燈初上。
街道那端遠遠走來個小老頭兒,一身洗白青袍,頂戴巾帽,正是算命師打扮。
注意到那矮小老頭兒走近,李長生從椅上離開,起身朝著對方拱手為禮,隨後摸出一枚碎銀塞進那老頭兒手中。「今兒謝過老先生了。」
「好說、好說。」老頭兒收好了碎銀,樂呵呵道:「小老兒才該謝公子一聲,否則平日裡就是連坐上幾天也掙不了這麼多錢。」說著,老頭兒熟練地收拾起一桌物什。
素衫的年輕男人微微一笑,「先生的東西,小生就不亂碰給您添亂了。」
「沒事,銀貨兩訖。」一邊收捲著那面寫有「鐵口直斷」四字的旗幟,老頭兒頗為識趣地朝他擺了擺手。「小老兒自個兒動手便行,公子自便罷。」
李長生也不矯情,順階而去。
「小生告辭。」
老頭兒纏好了旗布,正想出聲還禮。
然而待他抬頭,那襲素色身影卻早已隱於沉黑夜幕不知處,杳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