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與花
－－1034，弗洛里安17，艾譜莉14。
弗洛里安其實並沒有那麼喜歡圖書館。
但要是向工作夥伴這麼說，也只會得到「你是在開玩笑吧」的回應，畢竟若是有人能閉著眼睛以最短捷徑走到圖書館，三秒內回答哪本書在哪排架上，隨口就能背誦指定的經文或詩曲章節毫無遺漏，他肯定不討厭圖書館。
圖書館是他第二個家，但他還是要說，他其實沒有那麼喜歡圖書館。
那一天，照常在下班時間光臨圖書館的弗洛里安也是這麼想的。
看來今天也是即將整天都在圖書館度過的一天。
艾譜莉闔起看完的厚重書本，燙金的字體印著《踏陽之旅》幾個字，那是一本述說身為保鑣的青年與身為大小姐的少女為了實現後者的夢想而踏上旅程的小說。
她喜歡書。
不管是小說、繪本還是百科全書，只要是書本她都喜歡。不只是總能從裡面獲得些「什麼」讓她感到開心滿足，還有其他的原因——書的香氣、翻頁時的沙沙聲響……更重要的是，和書本不會有溝通不良的問題。
最先報到的地點是新書區，弗洛里安迅速將架上陳列的書籍掃過一遍，扣除已借閱過的剩餘都是文學作品，皺著眉從裡面揀出較感興趣的，他抱著書走向櫃檯，向熟識的館員打聲招呼後便往圖書館深處走去。
他沒有那麼喜歡書，看書只是為了獲取知識。知識是情報、是力量，也是武器，在這個世界掌握了知識就掌握了很多東西，為此他才不斷閱讀，並不是因為書本會讓他想起兄長。
他討厭文學作品，討厭作家的無病呻吟和把作品當作精神寄託的愚蠢讀者，討厭童話故事，因為那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幻想決不可能化為真實。
打倒魔王的勇者和拯救人們的英雄都不存在，要說為什麼的話......
「因為這裡是現實世界。」低喃一句，他穿越將書籍分區的拱門，有些意外的在那裡看到了少女的身影。
——拿不到。
左手拿著剛看完的小說，找不到墊腳凳的艾譜莉使勁伸長了右手，也墊起了腳尖，即使如此離目標物仍有段距離，連勉強碰觸的程度都無法到達。
「真是、傷腦筋……」
寶石綠的雙眸寫著困擾，盯著自己想要閱讀的那本書籍——是童話故事——《魔女之森》。
那是母親曾經念給還年幼時的自己聽的故事，沒想到會在這裡偶然看見。
弗洛里安轉身離開，在無人的圖書館裡獨處是種享受，會有種圖書館只屬於自己一人的美妙錯覺，而他並不想打擾少女的寧靜時光。
「真是、傷腦筋……」
低語傳入耳中，弗洛里安的腳步為此緩了一緩，視線所及的範圍裡沒有見到梯子和墊腳凳，巡邏的館員尚 未來到此處，而少女的語氣明顯相當困擾。
猶豫片刻，他刻意將腳步聲放大朝著少女走去，絕對不是因為兄長說過無視需要幫助的女性不是種美德還會被薇薇卡女神詛咒的關係。
當艾譜莉還在困擾的時候，有腳步聲從哪裡傳來，在寂靜的圖書館特別明顯。
她略微訝異的看向聲源，擁有著鵝黃髮色的少年進入她的視線範圍，高挑纖細的身子停在自己身旁，而那雙看起來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藍眼正盯著自己，讓艾譜莉有點不知所措，她把視線移到少年左眼角的痣。
我做了什麼嗎？打擾到這個人了嗎？
努力思考卻無所獲得，她決定開口詢問：
「——在圖書館走路應該要小聲一點。」
……說出來的卻天差地遠。
對她的話語置若罔聞，弗洛里安花了兩秒失禮的思索少女到底有沒有進入發育期。
這方面閱歷不多的他決定放棄思考，眼前的少女年紀應該比自己少一些，整齊束起的長髮是明亮的珊瑚色，照身上配戴的飾物看來應該是個小康家庭出身的小小姐吧？會獨自在圖書館還真稀奇呢－－不過他也沒資格這麼說就是了。
「妳比較喜歡突然的驚喜？在這裡放聲尖叫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將視線投往上層的書架，他迅速判斷出哪本是少女的目標。
——《魔女之森》，嗎？
還真是一點都不懷念的童話故事，抬起手臂取下書籍，弗洛里安將它往少女的方向遞了過去，聲調依然毫無起伏：
「個子不高最好隨身攜帶梯子。」
微愣的看著朝自己遞來的書本，艾譜莉並不知道對方的腦袋在剛才的某兩秒內思考著自己介意到不行的事情，不然她早就炸毛跳起了吧。
猶豫了一下後接過《魔女之森》，良好的家教在這時候發揮成效。
「……謝謝您。」
她點頭致意，接下來非常認真的說道，「不過梯子那種東西、是很難隨身攜帶的。」
眼神裡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成份在。
弗洛里安在腦海中想像了一下畫面，無論梯子還是體積不大的摺疊凳，對身材嬌小的女性還是不太方便，便坦率的道了歉：
「我的確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抱歉。」
「欸？」
由於對方過於坦率，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鮮少與除家裡人之外的他人對談超過三句的艾譜莉一時之間愣住。
「不、那個……您不必……」不必道歉。因為是為了我好才會提出建議的吧？還是這麼想的自己意識過剩？
話語總是無法被順利編織，她有些懊悔地咬著唇瓣。
「－－？」
他其實並不是很在意少女為何欲言又止，但來圖書館還有要做的事，也不能一直在原地等她將話說完。
「......要帶回去要有借書證。」弗洛里安並不明白對方的內心在想些什麼，情報量並不充足到能做判斷，多半是被他的態度嚇到了吧？這也是常有的事，而他早已習慣。
只是，少女寶石般透亮的眼睛讓他有些懷念，好像許久以前在哪裡見過同樣有著璀璨綠眸的人，不自覺的就比平常多話了一些。
「啊、……有的喔。」聞言，艾譜莉點了點頭，一手則下意識地探向隨身攜帶的，裝有借書證的小袋子。
「……咦？」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一邊想著「不會吧」一邊拉開袋口，裡面沒有應該要在的借書證。
少女的臉色在幾秒間轉換了數次，弗洛里安大概能猜到原因是什麼，雖然對當事人有點抱歉，但煩惱的表情實在很有趣，他壓抑住想笑的衝動，但面部線條以比原先柔和許多。
借書的上限是十本，就算扣除兩本也綽綽有餘，這麼思考著，他再度開口：
「內閱區，要走的時候叫我......在哪裡知道？」頓了一下，少年報上自己的名字，「弗洛里安 ‧ 雷諾瓦。」
沒有在第一時間及時反應過來，艾譜莉先是呆了下才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急忙地用那張因為感到丟臉和不好意思而雙頰脹紅的臉點頭。
抬起頭看向那雙湛藍色的眼睛……或許是自己的錯覺也說不定，但她總覺得少年——弗洛里安給人的感覺要比剛才來得柔和多了。
「我叫做艾譜莉……艾譜莉˙克林森。」
跟著報上姓名，或許是安心了吧，艾譜莉的嘴角勾出了連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小小的弧度。
「真的非常謝謝您，弗洛里安先生。」
「......不用客氣。」
與他人的正常對話還真是睽違已久，即便如此，弗洛里安也沒有顯現任何愉快或不悅的情緒。
艾譜莉 ‧ 克林森嗎？他記下了，雖然是異性但認真的個性並不讓人討厭，對眼前的少女生出一絲好感， 弗洛里安在記憶庫的人名邊標注了一句值得結交。
向艾譜莉點了點頭，他轉身往內閱區的方位走去。
把《世界起司大全》放回書櫃，艾譜莉算了一下時間，再怎麼不願意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將《踏陽之旅》和《魔女之森》拿起抱在懷中，她往內閱區走去，正如弗洛里安所言，他人就在裡面，身旁放了一疊書，專注非常。
艾譜莉輕喚對方的名。
「弗洛里安先生？」
瞥了少女一眼，弗洛里安將文件迅速歸檔回身後的架上，再將放置桌面的書整疊拿起，涵蓋了《食蟲植物的培育方法》、《基礎烘培指南》，還有《你不可不知的艾殷科吉諾野史》，整體來說是相當怪異的組合。
從漂浮於半空中的內約讀區搭乘電梯回到藏書區，弗洛里安看看少女懷中的書本，再數了數自己手裡的，六、七，八......剛好九本
「......還有要借的？」
艾譜莉搖搖頭。太麻煩對方的話很不好意思吧。
「這兩本就好。」
既然少女如此表示，弗洛里安就不再說什麼－－他原本就不是多話的人，將書交給值班的櫃檯人員完成記錄，兩人便帶著書離開了圖書館。
原本的預定是直接回家，但在身旁多了艾譜莉的狀況下，弗洛里安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
「弗洛里安先生，今天真的非常謝謝您。」
沒有發現弗洛里安的煩惱，艾譜莉向對方鞠了躬。
「那麼，我接下來是要往這邊走……就此道別。」
不虧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小小姐，連普通的社交辭令都相當完美，他當然知道該如何應對，但那也只是從書上背下的死板回應，如果是兄長的話肯定知道該配上何種語氣、做出什麼動作吧？
盧比是盧比。
弗洛里安只是弗洛里安。
花永遠也無法成為耀眼奪目的紅寶石，即便他們擁有同樣的姓氏。
「再會。」
他扯開有點難看的笑容，迅速的還了一禮，轉身離開。
會再見面嗎？還是不會再見面呢？反正只是句言不由衷的話語，也只是次機緣巧合下的偶遇，對於能不能再見到少女這件事……
－－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在意。
佇足在原地看著弗洛里安遠去的身影一會兒後，艾譜莉也跟著轉身離開。
抱著用對方的借書證借來的兩本書，踏著比往常還要輕盈一些的步伐－－會再見面的吧？與其說是預感，不如說是她的希望。
小小的期待在心中種下，艾譜莉在歸途上輕哼起了兒時母親經常哼給她聽的，無名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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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22 Writing byㄑㄒ&ㄇ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