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女王的詛咒──克拉菈》──緋芙‧貝利維

 

 

「……」扶著昏沉且不停發疼的頭，緩緩走出軍宿舍。

 

「…感覺最近都沒做到什麼事，」順手將右手滑進軍服口袋，輕易地撈出三顆造型有如淚滴的黑色水晶，「……和團中近日討論的內容一樣，看樣子應該就是那個傳說了。」這段日子幾乎都未參與團中訓練，緋芙一有時間便是取出身邊的黑色水晶並陷入沉思，這樣的動作已快成了個新習慣。

 

抬頭望著傍晚時分格外絢麗的雲彩，不知是否因為這幾日缺乏戶外活動的關係，偏偏在這時候興起想出外走走的念頭。

 

 

＊

 

 

由於是假日的關係，傍晚的市集仍是處於蠻熱鬧的狀態。

 

緋芙剛踏入市集的範圍，下意識地就是往舊書攤的方向走去──

 

「……」原本維持的、平常巡邏時的面無表情，在看到記憶中那顯眼的棚子仍待在它多年來不變的位置時，嘴角緩緩牽起了個微小的弧度。

 

「不管來幾次都不讓人覺得厭倦──」隨手拿起了一本封面有些年代痕跡的魔法教學用書，想起自己剛離開貴族城後的日子，最常出入的場所，不外乎就是圖書館、商店街的書店及這個舊書攤。

 

「貝利維小姐…是嗎？」書攤的深處突然傳來一聲緩慢沉長的叫喚。

「啊…」緋芙抬起頭、望聲音發出的所在位置看去，只見一名白髮蒼蒼的長者從裡頭緩緩走了出來。

 

「果然是妳啊…真是好久沒見到妳了。」

「懷思先生？」

長者揚起笑容，藏在霧白圓鏡片後的雙眸透著慈藹、面上的歲月痕跡因笑容牽起時的動作而彎成一道道深而圓滑的紋，一如他對這時光洪流中意外再會的深刻懷念。

 

 

＊

 

 

「之前…和妳過來的那幾位朋友呢？」懷思摘下圓眼鏡、從口袋慢慢抽出拭淨布，一面擦拭著鏡片一面低著頭喃喃向緋芙問道。

「大家現在都有各自的職位，幾乎每天都在忙碌著。」聽聞懷思的問候，緋芙帶著淺淺的微笑回答著，白皙的指尖輕輕撫過老舊精裝書的硬殼書皮，腦海逐漸浮現幾張熟悉的面孔。

 

「這樣啊…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轉眼間你們都長大成人、朝各自的目標奔去了呢──」懷思將眼鏡重新戴上，長吁了一口氣，仰頭望著已逐漸參上藍紫色彩的天空一會兒，才又將視線移回緋芙。「妳也是啊…成了軍人也很辛苦呢…」望著緋芙暗紅色的軍服，懷思沉默了半晌再度啟口：「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相當意外啊…妳第一次身著軍服前來的那一天，我簡直不敢相信──妳最後居然選擇了從軍。」

 

「懷思先生……」對於像懷思這樣的疑惑，從自己開始披上軍服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投來，這麼一段時間也已經習慣。輕聲應了對方的名，卻也沒再解釋，畢竟決心在那天來找他的時候就已表明。

 

懷思先生是相當睿智且甚懂世故的人，早在那日他就已明白緋芙想表達的一切。當時他那雙眼閃著對面前少女的十足肯定，沒有半句反對或勸說。

 

但身為從荳蔻少女越過二八年華之後這段時間的旁觀者之一，已是滿頭白髮長者的懷思自然會為了文靜少女做出從軍決意這樣的事情感到些許感嘆。

 

「呵…不說這麼多了，人老了自然就會對事物的變化敏感……那麼、貝利維小姐有找到滿意的書籍嗎？」立刻將話題帶到書籍上，停止無止盡的未來探討。

 

「啊、這…」回過神來，手中不自覺地已捧了兩、三本書，「那就這幾本，麻煩您了。」一段時間沒來逛，攤子上又多了幾本讓緋芙感興趣的魔法書籍，『真懷念…剛搬到平民鎮時，從來不管路途的遙遠，總是抱了很多本回家呢。』望著和幾年前同樣地、懷思細心包裝書籍的背影，緋芙忍不住再次陷入回憶之中。

 

時光流轉，唯一留著的便是腦海中的記憶與──

 

 

＊

 

 

＂知識……＂

「？」

 

「…對了，原本是想說先在廣場這邊坐著看一會兒書的……好像不知不覺就又開始發呆了。」坐在廣場的長椅上，緋芙低頭看著攤開在腿上的書本，一隻手還停留在準備翻至下一頁的動作。

 

抬頭望向已完全染成墨色的夜，看著那格外皎潔的明月不知為何又產生前幾日的那陣不適感。

 

「……還是、盡早回去好了。」再次低下頭、準備闔起書本，卻在下一瞬間感覺自身後有雙手輕輕地搭上了自己的肩頭──

 

＂這麼早便要回去？…月光柔和不刺眼，應該更適合閱讀吧？＂

「……」停下闔上書的動作，緋芙沒有轉過頭，僅是平靜地開口：「過去的…女王陛下嗎？」

 

＂……＂搭上緋芙雙肩的手沒有移開，對方就維持這樣的姿勢回答緋芙：＂──我是嗎？我是這興盛梵德雷曾經、全國唯一的那個女王陛下嗎？…＂

 

「？」正疑惑身後的存在為何要反問這個問題，對方卻不給緋芙開口詢問的機會。

＂妳覺得…知識，重要嗎？──＂

 

「……」聽對方的口氣並未中斷，緋芙並未出聲回答、僅是繼續沉默著。

＂妳覺得…知識，對全國唯一的軍國女王，重要嗎？＂

 

＂多年所累積而來的寶物，就這樣被一句話切開、被一刀斬去──妳覺得，值得嗎？＂

＂所有妳為著的人、妳為他們所累積的、妳自己去尋求而來的……全都因一把沾血的刑具作結──妳覺得，值得嗎？＂

＂妳是…魔法軍團的軍人吧？……有一天，妳腦海中所擁有的一切都因一次致命的攻擊瞬間消失──妳覺得，值得嗎？＂

 

聽到關鍵的字詞，緋芙下意識將手移上左臂的臂章上，卻發現對方纖細雪白的指間已輕輕捏起那臂章的邊緣……可以清楚感覺到，那足以吸去人們精神的的淡色雙眸正直直凝視著臂章上頭的編號。

 

「克拉菈…女王陛下，」從對方談話中所著重的點和軍團那得知的傳說比對，判斷對方應該就是已逝的克拉菈女王。緋芙停頓了幾秒，才又接著說下去：「…我相當崇敬您用自己所擁有的學識、為國家貢獻了如此多，您一直以來的犧牲奉獻…如今已很明顯的反映在這個國家上，只是──」

＂命運是個蠻令人可恨的東西吧？＂鬆開手，克拉菈優雅地旋了個身，背對著緋芙、諷刺地吐露心中那扯不斷的一線怨恨。

 

「？！」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在我成為了這身模樣後，我也終於看到當年國內種種不明顯的地方正在蛻變……但是那一句話，我卻無法反駁，只因為當年就是看不到───！！！＂

 

＂看不到……藏在蝶蛹之下，慢慢等待展開之刻的蛻變。＂

 

「克拉菈陛下──」緋芙站起身，轉向克拉菈所在的方向，卻瞧見對方緩緩舉起白皙的臂。

 

＂已經夠了…我一直都知道的，因為我一直都在看著這裡的改變……這幾百年來、一直──＂

 

「……」不顧對方的阻止及身體出現的不適感，緋芙依舊緩步向前，來到距離對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

 

「克拉菈女王陛下，今日有幸能夠見到您…我想將接下來的這些話留給您……可能只是我的任性，但我想今次是唯一的機會了。」緋芙以和緩的口氣對著半透明的纖細身影說著，眼裡透著一絲堅決。

 

＂……＂

見克拉菈女王放下了手，緋芙牽起淺淺的微笑、稍微再向前一步。

 

「我從出生起，便一直在您興起的這個國家成長。我所擁有的、我所學習到的、我幫助他人的……全都是您所開創出來的。」

 

「命運無法被預料，這我也很迷茫……但是，在未料到的結束來臨前，我會一直在您為國民舖開的道路上、汲取您所留下的所有，並用自己擁有的知識，再去開展另一條新道路。」

 

「即使這僅是在您所開創之大道旁的其中一條小徑，我也會一直延續下去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在最後一次話音落下，只見克拉菈緩緩轉過了身。因旋轉而飄起的淡色髮似乎還帶動了什麼，在月下閃著有如水晶般的微光。

 

待克拉菈整個面朝緋芙，這才發覺對方眼角下似乎也有同樣晶瑩的存在。

 

「！」緋芙下意識抽出手帕想遞給對方，但對方的身影卻愈來愈透明，幾乎要消失於黑夜中──

 

克拉菈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但在月光的照亮之下，卻可以清晰看見她消失前最後一刻的表情……

 

緋芙持著手帕的手在那逐漸消失的、最後彎起的美麗弧度前止住，接住的不是預期之中的透明晶瑩，取而代之的是和夜色相同的──深沉的黑，但表面在月色的照耀下，同樣也閃著奇異的光芒，好比黑夜中的星彩。

 

「克拉菈陛下……感謝您。」小心用手帕包住接下的黑色水晶，緋芙帶著淡淡的微笑、再次道出對女王無盡的感謝。

 

下一秒，眼皮愈來愈沉重，自己終究還是不能久撐。

 

緋芙半跪了下來、雙手緊緊護著掌中的水晶，緩緩倒下……

 

 

──能共有您所留下來的知識，想必也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事之一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