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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wer Crown 花冠》試閱部份

 

7:30p.m. 馬里蘭州 巴爾的摩

 

 巴哈的Goldberg Variations,Hannibal尤其鍾愛Glenn Gould的演繹。Hannibal愛他對聲部線條的執著、對於音色選擇的細膩、他眼中的巴哈。Glenn認為『人們彈鋼琴時用的不是手,而是大腦』,Hannibal確確實實從他的音樂中感受到。可惜他沒能趕得及對方最後一次的公開演奏,那時候的他還沒誕生。

 這首變奏曲是受了他的學生Goldberg的請託而寫的作品,為了治療一個伯爵的失眠症,而Hannibal現在則是為了他的朋友而在這平凡的夜晚裡播放這一首樂曲。

 

 沙發傳來翻身時布料和絲絨摩擦的悉索聲、伴隨著彷彿從沒得到一次安眠的男人的嗚咽和Hannibal那件灰丁寧藍西裝外套滑到地氈時發出的聲響。

 Hannibal停下筆,暫時放下這張前一個病人的心理評估書,瞄著那個緊皺眉頭、兩扇像小鹿著濃密的睫毛不停抖動的男人。他輕嘆口氣,看來這一首他甚為喜愛的安眠曲對這個從沒離開過惡夢的探員來說並無安撫作用。
 放輕腳步,走到對方的身旁,他想多凝視對方的睡顏一會,但Hannibal還是忍住慾望,俯身拾起那件還帶著對方體溫的外套,重新蓋在還在惡夢掙扎的男人身上。蓋上外套時,Hannibal靠近對方的脖頸,密封瓶中船的鬚後水、腦炎獨有的溫熱香氣和沾上了他的西裝上的酸橙杜松子酒香的古龍水。

 在他還沈醉於自身的味道和沙發上的男人混合在一起後那詭異美時,還提著西裝外套邊緣的手突然被對方抓緊,Hannibal瞄向他的左方,濕潤驚慌的灰藍大眼瞪著自己,還沒從自身的夢境回過神來。

 

 「你是安全的,Will。」

 Hannibal輕語,沒有掙開那隻快把他的手腕捏出瘀痕的手。Will略帶飄忽的視線沒離開過Hannibal,即使Hannibal知道他並沒有真的看著自己。Hannibal乘Will的意識還沒完全清醒,再靠前一點,他們的鼻尖只有僅容下一隻食指的距離。Hannibal享受著Will從沒給予過他的目光的巡禮。他能嗅到對方的體味傳來Prozac(抗抑鬱藥)獨有的苦澀,他也許要勸喻對方不要把這些藥物當成維生素,這對他每況愈下的狀態並無好轉。

 他感到對方的手開始放鬆,視線都逐漸對焦,Hannibal稍為退後,回到Will接受的安全距離。待Will真的清醒,Hannibal對他露出擔憂的表情,即使這不是發自內心。Will坐起來,低下頭摩挲雙手,用掌心手汗的冰涼迫使自己清醒。他用眼角瞥了一眼Hannibal用外套遮住的紅痕,內疚的把頭壓得更低。

 

 「…我睡了很久?」

 「現在是晚上七時四十三分,你大概睡了一小時左右。」

 「我還以為我睡了一個下午,在夢中。我甚至不記得我什麼時候來到這兒。」Will使勁的揉搓自己的臉頰,彷彿這樣做就可以把他那早已混淆於一起的現實和夢境分開。

 「今天的預約是六時半,而你今天只有下午一堂課。」

 

 Hannibal關上音樂,他不喜歡和Will的對話中有他們兩人以外的雜音,即使是巴哈。他為Will倒了杯水,放在黑色真皮單人沙發旁的玻璃茶几上,然後坐在他慣常的位置上。Will的眼神帶兩分厭惡,但還是坐在那個『心理諮詢時間』的位子。Will覺得喉嚨異常乾澀,他在褲袋裡掏出藥瓶,在Hannibal開口前倒了兩片藥片在掌心,吞下,然後一口氣灌了大半杯溫水。Hannibal撫平馬甲上的皺摺,交差手指搭在大腿上,沒有表現出一絲不耐煩。他靜待Will顯得稍為安定後,才開始他們推遲了快兩小時的對話。

 

 「告訴我你的夢。」Will不悅的皺起眉,生理上厭惡這取巧懶惰的開頭。

 「我那一年十二歲,父親在比洛克西的船塢工作。我們在那一年離開那個老船塢,之後再沒有回去。我獨自平躺在一個沒人的公園的草地上,等著什麼。然後有一個女孩走過來,拿著編織好的花皇冠。她對我說了些什麼。我笑著坐起來,將放在小腹上的花冠戴上。正當我打算回應她的時候,我﹣﹣醒來了。」

 

 Will低頭看著自己的拳頭,他跳過了一直平靜地站在遠處的雄鹿和被鹿角刺穿身體的女孩。

 他被惡夢纏嬈太久,久得連他的回憶都逐漸被腦中的腥紅液體沾污。Will不願意承認,他已經快要忘掉所有。夢境像一張褪色的老舊照片,一套刮花了底片的查理卓別林的默劇。

 

 「聽起來這是一個哀傷的夢,絕對不是惡夢,只是…哀傷。」

 「哀傷?為什麼?」Will竭力壓抑他自心底湧出的怒氣。

 「你渴望回想它、保存它,但你的腦海只有殘缺的片段、碎片。你用側面的證據說服那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事實,『你的回憶』,但你甚至用不到半個形容詞來描述那個場景。那是被撕破的發黃照片,被焚毀的膠影卷。告訴我,Will。你想記起它嗎?你那段看似珍而重之的童年回憶。」

 

 Hannibal撕破了Will喉中的所有話語,Will強顏歡笑,迫使自己發出幾聲可笑的笑聲,他吞嚥唾沫,嘗到鹹澀的味道。
 「真直白啊,Dr.。如果你是殺人犯的話,你絕對是用刀直接刺入心臟,給他人一個痛快。」
 我可不這樣認為。壓下玩味笑容的Hannibal沒有說出口,只是繼續注視對方,等待答案。Will垂下眼簾,收起笑容。
 「我不知道,那個夢令我感到哀傷。」
 「因為我剛才說了它哀傷嗎?」Will沈默不語,尋找著能足以形容自己內心的字詞,他頓然發覺到他的內在早已破碎到他只能低頭看著那堆早已分不清是什麼的零碎碎片。

 「因為我選擇忘掉。」


 Will抬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笑,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嘴角拉扯起來抽搐著。

 

  這是個發自內心,悲傷的笑容。﹣﹣Hannibal是這樣覺得。

 

    一個勾起他人虐待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