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004 拯救並非暴行

 

   「……道士？」

   聽入耳中的字句捲進腦海，她緩慢思考，最後像吐出殘渣一般的唸出那個名詞。

   書記官點了點頭，暗示───不，那根本是明示───意圖明顯，然後往大神官房間走了進去，喀一聲門板閉闔，留她獨自一人在長廊上，思索依舊。

   又是千羽神社，那個東洋路線的、總是將妖魔直接鏟除，無視慘遭附身的無辜生命的信仰中心。或許這次的出擊將會與神社內的道士正面接觸，但那又如何？她自己嘲笑起自己的想法，這次不比上次，若再遇見那人，她必將果斷行事。

   「那奪人性命者，亦將性命交由他人強取。」

   她關上房門，下樓，離開教團。

 

   梭黎絲‧韋爾加入瓦納海姆教團至今，已經一個多月。

   數算著從開始的緊張生澀，從席林大神官手中首次接過任務單的欣喜感，到如今接過任務時的心神平靜，她認為自己是有進步的，只是無從分享。

   那凡身為人的，都定將擁有缺陷。她想著經典上的字句，趕往任務地點的步伐不見停頓，只是低下了頭，深思。

   她，年輕的聖職者，總是有著自己怎麼跨也跨不過去的障礙。

   無法與教團中同樣身份的聖職者熱絡往來，她難以承認卻必須面對這一點，身為自小在神職家庭中長大的孩子，她與神性信仰緊密連結，可也付出了無形中的代價：一般少女的社交互動。

   「……是嗎。」停下腳步，抬頭環視周遭，她鮮少讓自己卡在嚴重自怨自艾的情緒中不願脫離，只因她認為情緒是自我產物，不適合擋在現世眼前。

   不過，倒是挺適合用來打發從一個地方前往下一個地方時，路上行走著的空白時光。

   就是這裡。

   站定的地方乍看之下是極為普遍的公園，佔地中等，一個角落集中擺設著幾項受孩童歡迎的遊樂器材、沙坑；另一角則有細石鋪成的步道可供民眾平日散步走動，再遠一些的地方她望不見是什麼模樣，不過，總體來說也不脫公園該有的樣貌。

   這座離住宅區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綜合性公園，便是這次任務單上，出了隻已吃過人類的妖魔的地點。

   也就是說，相較於她曾對付過的低等妖魔，這次落在她肩上的任務難度翻了一階，還加上隨時可能來自千羽神社的干擾。

   淨化妖魔事小，雖然席林大神官對她說了『以自身安全為第一優先』這樣的話，但有哪個聖職者遇見道士後還能注意安全？在沒讓神社裡殺人不眨眼的那群人嚐到教訓以前，沒有聖職者會退縮。

   或許是這樣吧……她咬牙思考，信步走進公園，並將口袋裡的長鍊整條拉出纏上手腕，心神警戒。

   吃過人的妖魔，會是什麼樣？

   經過兒童遊樂區，並無異狀，她草草掃視遊樂區四周後再度提起腳步，正想往另一個方向搜索，行動尚未付諸實行以前，身後已響起全然陌生的步踏聲，接著，是個女聲───

   「吶、果然還是有了嘛，教團裡的小老鼠。」

   女聲音調高亢，也許是她自己偏見問題，老覺得這女子語氣中帶著點不必要的張揚。

   「若是教團裡真有老鼠，也是千羽神社的道士來訪時，身上不小心落下的。」半偏過頭，她輕笑。「聽說神社裡的道士使役式神，我還以為是厲害的法寶，想不到也只是鬼祟亂鑽的老鼠，真讓人失望。」

   「妳───！」

   她成功從女道士話中聽見明顯的憤怒，整個身子轉過，她忽視女道士一身和聖職者全然不同的裝扮，冷笑之下同時跨步向前奔跑，女道士見她不發一語直朝自己衝上時驚慌失措，尖叫聲差點刮破奔跑著她的耳膜，但她不管，就顧低頭越過女道士繼續向前，然後……

   「琉花！」她聽見另一個也是陌生的男聲，女道士持續著的尖叫嘎然而止。「白癡，妳中計了！」

   對，妳中計了。加快速度向前急奔，她發現公園裡的碎石步道在眼前分成兩條路線，一條看似普通的繞了公園一圈、通往另一側出口；另一條則直指向公園旁的小小樹林，然後，樹林內傳來不尋常嘎趴聲響。

   神社的白癡道士，她奔向樹林時一面冷冷想著，千羽神社與瓦納海姆教團立場敵對可是事實，但眼前這個被叫做琉花的女道士氣態張揚、神色倨傲，縱使從未與高階妖魔交手，她認為一名擁有除魔經驗的人士對於妖魔可能出現的環境都該有一定程度的警戒，而琉花什麼也沒有，只有浮誇。

   於是她決定試試看賭博，賭什麼？賭千羽神社沒有傻到派出菜鳥對付吃了人的妖魔，也賭神社應該還派出了較為資深的道士，有可能琉花是被指派來見習的，但在她沒有見到資深道士以前，她都有機會轉移琉花的注意力，再自己奔向妖魔出現的正確地點。

   ───只有我才行，她想，只有我才能確切找出妖魔在什麼地方，她並不確定將要面對的妖魔成長到什麼階段，但具有食人能力的妖魔，極有可能也具備低階妖魔所沒有的智能，至於智能成長到什麼程度，她不敢肯定。

   還未入夜，陽光尚未消失，所以她選擇往較為陰暗的小樹林過去。

 

   鞋尖剛踏進樹林，她便知道她選對了路。

   妖魔氣味濃厚，她難以形容那是血腥味或者腐臭味，抬眼只見妖魔巨影朝她直撲過來，情急之下她硬是扭開腳，整個身體往一旁側開，讓妖魔乍然撲空。

   腳步聲，還停在猛然逃過妖魔襲擊的驚恐中，她卻聽見腳步聲朝這裡匆匆接近，直覺反應是琉花那些千羽神社的道士，不能讓道士搶得先機的戰慄感瞬間竄過全身，驚慌之下她發狠咬住嘴唇，在下一次吞嚥口水的動作中挾帶一絲血味時，她已經知道該怎麼做。

   「那奪人性命者，亦將性命交由他人強取。」正面迎向妖魔，她狠聲道，努力在字句急促的同時維持咬字清晰。「若是那不應存於世間的，便將存在抹去。」

   她的信仰是她的武器，無人比她更明白自己不擅體術、不擅攻擊，但為了她的信仰，她願意試著學習，舉起她的手握緊她選擇的利具，迎戰妖魔。

   穩住長鍊，她望向已被方才的經文給激怒的妖魔，沉下呼吸。

 

   整部經典裡最後一個篇章，描述上神的賞罰準則，以及賞罰細節現象，曾有學者認為這個章節是經典裡最具宗教性的一段，也是最能體現信仰的一段。

   她轉開長鍊與墜飾間的連接，轉手抽出貼在腰間、前些日子才特意請人幫忙製作的細長彎刃，刃柄頂端的活鎖與墜飾上那只相同───也就是，她將彎刃鎖上長鍊，成為武器。

   《神恩之章》，經典裡最後的章節，信仰堅定的處所，成為她抵抗妖魔的最大能量。她向後退撞上樹幹，將彎刃橫舉身前做為防護，直直望著妖魔，眼睛眨也不眨的從章節第一個字開始朗誦。

   然後，她看著妖魔朝自己揮來的攻擊硬生生停格，直立身軀，哀鳴，溶解。

   那能算是溶解嗎……這是她近距離見過最難以想像的淨化，第一次使用整篇能力強大的經文，給她帶來的是肉體和精神雙方面的嚴重疲憊，不過，在方才那瞬間之後，她轉頭才看見琉花與另個道士身影出現在樹林邊緣，也就是說，她成功……

 

   啪。

   靠著樹幹往下滑，她跪坐落地，彎刃這時成了她拄住身體的用具。

   「休想……」笑著，她聲音微弱，卻笑得極度輕蔑。

   「你們這些……神社裡的……休想……與教團……爭。」

   對上琉花滿是錯愕的雙眼，她冷笑出聲，喘著氣，撥開被冷汗黏緊在頰旁的髮絲。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