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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間幕 7.9 六月七日

 

  既然遲到兩分鐘和兩小時一樣是遲到,那麼晚到幾分鐘又算的了什麼呢?在某些時候,布洛赫.布魯總會認真思索起這類得不得出答案都無關痛癢的小事,或突然對路上有幾隻螞蟻幾塊地磚起了極大的興趣,如果能從中探索出宇宙的奧秘或新品種的細菌固然是件好事,不過一般人通常會將這種行為歸類成下面兩種狀況:窮極無聊以及逃避現實。
 
  無聊到沒事做這自然不可能,他是個傭兵,雖然算不上勤奮日子也是要過的,平日也就找找委託人或仲介接案、戲弄某家香料舖的舖主、執行任務找人領賞、戲弄某家香料舖的舖主、去花街和黑街晃晃過夜,戲弄某家香料舖的舖主,姑且不論某個關鍵詞出現次數多到惹人生厭,這段文字也算還忠實的描述了傭兵布朗的日常生活。
 
  至於逃避現實嘛,他可以用花了比預料中還長的時間才完成委託這句話當作理由,但也無法抹滅已經遲到三小時的事實。趕路?沒這個必要,地面上雖然障礙物多要繞著路走鑽進又鑽出,但總比在建築物上縱躍時招來巡邏中的武裝祭司關心或踏破哪家的屋頂好,安全第一是他的座右銘,比起財富和名譽,布洛赫最愛惜的還是自己的生命。
 
  深夜的街道上少有行人,他索性拆下包覆左臉的繃帶,曾怵目驚心的傷受到妥善治療,十多年過去了也只剩下淺淺交錯的疤,但布洛赫還是習慣將完好的左眼和臉一起藏起,倒不是想練成能迅速在黑暗中視物的本事,也和讓初次見面的人在他面前放鬆戒心毫無關聯,他只是喜歡定期更換的紗布上那股獨特的香料氣味。
 
  說起來這幾天又該換藥了,這下又是個好藉口呢。保持著愉快的好心情,布洛赫推開香料舖「仲夏」的玻璃門。
 
  「……好慢。」
  把頭埋在櫃檯裡的舖主用濃濃的鼻音抱怨了一句,完全沒有把頭抬起來的打算,對一個崇尚自然健康養生早該在三小時前入睡的好青年而言,這已經是極限了。
  「慢是慢,但我這不是來了嗎?」毫無悔意的聳聳肩膀,布洛赫把斗篷掛在門口的衣帽架,走上前戳了戳朱恩的臉,卻只得到幾個意義不明的音節作為回復。
  「舒眠茶的成分?」
  「洋甘菊、接骨木花、黑莓葉、薰衣草,不加糖的話改加甘草。」
  音量比原本放大了一倍,更不用說咬字的清晰度,他的臉跟著一抽。
  「……綜合香料是哪五種?」
  「俄力岡葉、羅勒葉、洋香菜、迷迭香,香蒜粒。」撥開放下後蓋住大半張臉的瀏海,朱恩並沒有露出笑容,但看起來也不像生氣的樣子,「你找到了哪個世界的真理嗎?」
  「真理是沒有找到,倒是有其他收穫。」指了指身邊的空位,「這種時間也不用泡茶了,你先從櫃檯裡面出來一下。」
  揉著惺忪的雙眼走出櫃檯,等著自己的卻是一個姿勢標準的新娘抱……或者該說公主抱,瞬間睡意全消的朱恩沉默了幾秒,冷靜的提出質疑:
  「可以請你解釋這個動作的意義嗎,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的畫面實在不太好看。」
  「有時間說話不如你先靠過來點,讓重心別那麼分散。」布洛赫挑起眉,「又不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沒必要在意別人的想法。」
  「容我提醒你,你完全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說歸說,香料師還是聽話的將頭靠上傭兵的肩膀,重新閉上眼睛,「哦、難不成是要讓我從不同的高度見識一下全新的視野嗎?比平常大約高了十公分左右吧,不錯不錯。」
  「你對我只高了你三公分有什麼不滿?當年那個有懼高症的小鬼可愛多了。」將略成杏仁形的雙眼瞇的更加細長,布洛赫把頭湊近對方肩窩嗅了嗅,「喝了幾杯?」
  他不曉得為什麼懷裡的青年有碰上酒就把自己灌醉的習慣,雖然有女性在場時會克制,而店裡私釀的酒多半是調味用,在自己家裡喝成這樣可是第一次。
  「沒多少,我沒醉,只是睏。」鑲在綠眼珠外的濃密睫毛閃動著,少了平時輕快的上揚尾音,朱恩的語氣聽起來完全像是另一個人,「你還是不考慮放我下來?」
  「不是現在。」他清清喉嚨,「……二十四歲生日快樂,與其送不實用的禮物,我想還是直接問你想要什麼比較適合。」
  「生日最應該感謝的是母親,拉麗塔已經不在了。」朱恩露出苦笑,「實在沒有慶祝的必要,這種話你不會接受的吧?」
  「想要我接受,就不要只對我說這種話,如果只掃我的興會讓你比較愉快那也不是不可以。」這段話也是每年的例行公事了,布洛赫板起臉,「聽好,今年在你沒告訴我你想要什麼之前,我不會放你下來──至少到今天結束前不會。」
  「我的答案也是一樣,沒有什麼想要的。」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朱恩發出微弱的嘆息,「還有半小時,要比耐力也不是這樣,我不想讓你肌肉拉傷。」
  他沒回話,伸出腳勾出旁邊圓桌的木椅坐下,再鬆手讓青年坐在他腿上,投了個「這樣你就沒意見了吧」的眼神過去。
  「除了浪費時間以外,我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
  「如果能得到答案,繞再多路也不是沒有意義。」他沒有退讓,「什麼要求都可以,你不說,誰會懂你心裡在想什麼?」
  「如果要認真討論問題,我希望不是坐在男人的大腿上。」
  「沒有豐滿的胸部讓你失望了?」伸手捏捏青年的臉,布洛赫考慮了三秒要不要試著拋個讓自己都會反胃的媚眼,「聽好小六,多為自己想一點,再任性的要求也沒有關係,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快樂。」
  「我二十四歲,不是十四歲。」朱恩頓了一下,「我已經不是孩子了,要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不是什麼都可以被容許的。」
  「偶而撒嬌一下也可以吧?只長身高不長腦袋,笨蛋小六。」用佈滿厚繭的手揉亂那頭墨色的髮,他把下巴抵在青年頭上,「我比你年長四歲,在我眼裡你永遠是小孩子,小孩子嘛,無論做了什麼都可以被原諒。」
  就算犯錯只要之後再導正就好,永遠不會太遲,他是這麼相信的。
  「我也想成為有成熟魅力的男子漢啊,只是能拿來當作參考的某人整天笨蛋笨蛋的一直喊,完全沒有一點身為大人的自覺嘛。」
  「薇薇卡女神在上,你對大人的定義到底扭曲到了什麼程度……從你當年把王當成崇拜的對象理想中的完成型態男子漢的楷模的那天起,就註定你必定失敗好嗎。」傭兵的語氣說有多無奈就有多無奈,「時間差不多了,說吧。」
  「什麼都可以?」
  他點點頭。
  「先約定好,我說了之後你不許笑。」抿了抿唇,青年的表情有些僵硬,「那個,一般人生病的時候……」
  接下來的話語布洛赫必須垂下頭才聽的清,確認自己沒有曲解對方的意思後,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就這樣?雖然我知道你從沒生過病,把機會用在這裡不覺得有點浪費嗎?不貪心一點?」
  「就算你再給我三小時我也想不出別的了。」朱恩的聲音很悶。
  「是、是,你說的完全正確。」笑著搖搖頭,他握緊青年垂在身側的手,放柔聲音:「好了,把眼睛閉上,做個好夢吧。」
  「又不是想做就能做……」小聲的埋怨一句,朱恩用另隻手掩住嘴打了個呵欠,「晚安。」
  「晚安。」
  
  吹熄燭火,把發光的礦石隨意拿了個東西蓋住,聽著青年逐漸變得規律的呼吸聲,布洛赫換了個能讓對方睡的舒服點的姿勢,跟著闔上雙眼。
 
  這次的結果還算滿意,他想,如果放長線能釣到大魚,那無論需要多長的線都不成問題,他一向很有耐心,早就明白手段則要軟硬兼施又不能逼的太緊,只是人生還能有幾個十六年實在難說,走一步算一步的話,最後到底能前進到哪裡呢?
 
  『你蹲在門口做什麼啊,小六?』一把拎起在地上塗鴉的黑髮男孩放在肩上,少年皺起眉頭。
  『紅梅姐生病了,拉麗塔在照顧她,不能進去會傳染哦。』緊緊抱住少年的頸子,男孩眨了眨明亮的薄荷色眼睛,『拉麗塔說到紅梅姐醒來前都會握著她的手,所以叫我自己待在外面。』
  『醒來前?不是睡著前嗎?不虧是每次都有創新想法的拉麗塔阿姨啊……雖然花街治安是比黑街好,但也不是沒有被人口販子拐走的可能吧,那兩個女人還真放心。』具有極佳誘拐犯資質的少年抽了一下臉,『那走吧,到貧民窟去。』
  『今天也要打架嗎?』
  『啊,畢竟我不能隨時盯著你,到你一個人可以撂倒三個大漢前每天都去。』語畢,他把男孩輕輕放回地上,『要牽手嗎?』
  『要!』男孩抬頭,『可是,沒人牽手的時候就會覺得好像少了什麼呢,布洛赫知道嗎?』
  『少了什麼……少了人吧,不是沒人牽手嗎……』由於對方的表情很認真,一時想不出該回答什麼的他有些語塞,『一隻手很難做事,不過你想牽手卻找不到人的時候,我就勉強當一下你的對象好了。』
  『居然是勉強……那我才不要告訴布洛赫呢。』
  『不──行,因為是你先告訴我的,所以我牽定了,你可以不告訴我你想牽手啊,反正我知道就好,笨蛋小六守不住秘密啦。』
  『拉麗塔說別人笨蛋的人才是笨蛋,我不說的話布洛赫才不會知道呢!』
  『是、是,真的想牽的話就說,到時候才反悔也可以。』他半是寵溺半是好笑的看著身邊的男孩,感受到那隻小手上傳來比自己略高的體溫,他下意識的將對方牢牢握緊。
 
  ──一輩子都不可能放手的吧,他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