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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0

【海靈節—發光的思念瓶】

 

 

悠遠的歌聲自遠方傳來。

 

那空靈嗓音舞過空無一人的長廊,隨著旋律進入他耳裡。

 

「……。」界環顧四周,這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等到發現時他就已經身在此處了。

 

和師傅白遠與前輩白雷一同生活十餘年的房舍他怎麼可能會忘記,只是眼前的一切虛幻模糊到僅存浮動的輪廓,彷彿伸手一揮景物及色彩便會被輕易擦去。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連自己的存在他也覺得很不真實。

 

是夢嗎?

 

如果是夢境,那麼他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回到這個他已經離開兩年多的「家」。

 

       或許心裡的某處仍舊掛念,界順著歌聲傳來的方向漫步在烙印在記憶裡的房舍。米黃色的乾淨牆壁、整齊簡潔的擺設,所有東西都和他離開之前一模一樣,

就連牆面上掛著的家族肖像也……

 

「畫?」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方才經過的掛畫。

 

       那是一幅大約有半人高的錶框畫作,其中以細膩筆觸一筆一筆記錄下來的總共有三個人:家主白遠、長女白雷,還有身為養子的界。他反覆檢視畫作,就是

覺得這幅畫裡少了些什麼。

 

究竟是誰消失了呢?

 

「是誰……?」

 

         如同回應這句低語一般,空氣輕顫著編織出一名女性的形體。女性的身影比本已虛幻的景物更加淡薄,連拂過走廊的風都好像能將之吹散。鵝黃色的散亂長髮及腰,淡淡色彩讓人聯想到書上描繪的冬日暖陽。葡萄紫的眼睛優雅而溫柔,女性望著他的雙眼充滿慈愛。

 

『孩子,歡迎回來。』

 

         啊啊,是了,面前的人是白遠的妻子。界想起畫作上應該存在的第四個人,他從來沒有當面遇過這個他應該稱作師母的女性——蕾莉安娜,因為在他進入這個家以前女性就已經病逝了。

 

        所有關於女性的記憶都只來自於師傅與前輩的口頭敘述。這名受人喜愛的歌姬將自己的所有都留給女兒就離開了世界,包括樣貌、天籟般的歌聲、還有宛如太陽能散發出光輝的氣質,至少界在親眼見到之後是這麼認為的。

 

「我……不是妳的孩子。」或許因為他清楚這只是夢境,界毫無畏懼地和逝者進行交談。

 

       『你是。』女性白皙的手指撫著牆上的肖像,接著她的影像盪出波紋漸漸淡化,好像即將要消散在這個空間。女性的雙眼突然變得黯淡,悲傷在她眼底凝聚卻流不出一滴淚水。

 

她櫻唇微啟,似乎想告訴界什麼事情。

 

 

 

『—————。』

 

 

 

畫面轉瞬變得漆黑一片。

那來不及完整說出的話語,就這麼被掩埋在夢境終結的寂靜裡。

 

 

 

■■

 

 

 

「!?」

 

一睜開眼睛所見到的只有幽暗的小巷,界扶著額難得露出困惑的表情。窩在他身邊睡著的梅翻了一下身,對主人的動作沒有太大的反應。

 

       界看著普通的巷弄,不太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後睡著的了。現在還能夠聽見巷子外傳來行人的喧嘩聲,時間應該還未過午夜吧。此處既沒有長廊更沒有什麼肖像畫,對剛剛的那個夢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腦中他無法解釋,夢見不曾見過面的人這種經驗大概很少人會有。

 

       他想起以前還待在那棟房舍時,見過很多次師傅獨自呆立在肖像畫前面,卸下平時嚴肅面容就只是帶著緬懷的表情凝視那幅肖像,好像那樣做就可以再度和心愛的人談話一般。

 

「算了……」反正不明白的事再如何思考也不會明白。

 

      界拍拍梅的身體站了起來,想活動一下藉以擺脫還盤據著的睡意,但沒想到才剛站起視野就被突然落下的螢綠光芒給照亮。他下意識揮手接住那點微光,攤開的掌心上是一株有著淡淡螢綠的球體,看見手中的東西界才想起今天應該是什麼日子。

 

       每年這個時間洋流會帶來如落雨降下的發光藻,因應這一年僅有一次的日子艾殷刻吉諾會舉辦盛大而莊嚴的祭典。也難怪現在這時間外面還那麼熱鬧,或許現在人群還在朝漂流公園廣場聚集吧。

 

「呃,那、那個……」

 

         聽見軟幼的童音界低頭一看,一名瘦小的女孩手持玻璃瓶正望著他。或許是對突然向陌生人搭話有些緊張,女孩的表情顯得有些怯弱。

 

        「大哥哥,那個可不可以給我呢?」鼓起勇氣女孩再次開口,她空出一隻手翻找洋裝的口袋,在好不容易找到一顆糖果時開心笑了出來:「不可以的話用這個跟你換,好嗎?」

 

界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先仔細觀察起眼前的小女孩。

 

        在這種人多紛雜的晚上父母是不會這樣放孩子自己一個人跑到街上晃的,加上女孩的衣服有不少破損和髒汙,界不禁猜想女孩可能是戰爭孤兒。艾殷科吉諾中大家都知道發光藻所代表的含意是什麼——那是逝者留下的思念碎片。

 

思念碎片?

 

        稍早的夢境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發光藻的影響而產生的呢?

 

       「大哥哥?」看界似乎在發呆,女孩努力惦著腳想要推銷一樣把手舉到界面前:「可以嗎?」

 

       「……。」沒有多說什麼話界從小手上拿過糖果,也順便把女孩懷裡的玻璃瓶蓋打開然後將發光藻投入瓶子裡。由於發光藻一旦落到地面就會失去光輝,要保存它的光就只能用瓶子密封起來了。

 

      「謝謝,謝謝大哥哥!這樣我就能送爸爸媽媽禮物了!」女孩直視玻璃瓶的眼裡映有發光藻美麗的光點,她露出大大的微笑表示自己的感謝:「瑪莉西現在要趕快去漂流公園,爸爸媽媽看到一定會很高興的!」

 

       名叫瑪莉西的女孩說完就自己轉身衝出小巷子,不過才剛跑沒幾步就有一大群人從巷子前走過,嬌小的她根本擠不進都是成人的擁擠人群。見她驚慌的模樣

界想說好人做到底,拉著瑪莉西的的手往反方向走,繞過人潮聚集的大路去走小徑。幸好平時就很喜歡在這一帶亂逛,臨時要在錯綜複雜的暗巷裡找出出路也不是問題。

 

       彎過最後一個轉角視野豁然開朗,遠處廣場搖曳的弔祭燭火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道上。此時的活動主要是廣場上的集體哀悼,所以水道邊只有稀稀落落幾個人,幽暗而閃爍燭光的河水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肅穆與寧靜。加上似乎還不到發光藻正式飄落的時間,天空只偶爾會落下零星藻類,也沒有人會在這時候為了要捕捉發光藻而大聲喧鬧。

 

      「好厲害,原來那樣走也可以到啊。」瑪莉西抱著發光的玻璃瓶,興奮地小跑步到水道邊跪下,她將手伸入河水中感受著水的流動:「大哥哥,現在的水流得不快呐,瓶子真的可以送到爸爸媽媽那裡去嗎?爸爸媽媽啊,打仗的時候就沒有再回家了,大家都不在了只剩下瑪莉西……所以我好期待今天,希望發光的瓶子能把爸爸媽媽帶回來,他們一定迷路了對吧。」

 

瑪莉西童稚的臉上浮現不該有的哀傷,她開始自顧自地說起自己的事情來。但為什麼要對一個才見面的陌生人說出自己的事,恐怕連她本人也不清楚吧。

 

 

或許,只是因為寂寞。

 

 

       界也跟著半跪在水道旁靜靜聽女孩說話,看著這樣的小女孩背上她不應該背負的傷,有一瞬間他甚至將瑪莉希的身影和過去的自己重疊……他甩甩頭,甩掉那些令人不快的過往,把手按在瑪莉希緊抓著玻璃瓶的小手上。

 

「可以的……我們一起。」

 

大手上傳來的溫暖說不定真的擁有力量,瑪莉西收回失落的面容重新露出微笑。

 

「嗯!我們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玻璃瓶在脫離兩人的手時閃爍出較強的光,接著順緩緩流動的水開始往下游漂去。這樣的情景讓界的腦海中浮現一段旋律,白家每每會在海靈節這天詠唱一首歌曲,據說那首歌是身為名歌姬蕾莉安娜替海靈節所創作的詩歌。那是弔唁逝去的靈魂與推進生者向前而寫下的歌,至今旋律仍留存在界的腦中。這是當然的,因為這首曲子不久前才在他的夢中重現過,他好像可以了解自己為何會做那樣虛幻的夢境了。

 

「啊,這首歌瑪莉西知道喔!媽媽也很喜歡……」

 

界不自覺低聲輕吟的樂音被一旁的瑪莉西聽到,接著女孩的聲音也加入歌曲的行列,她像是在替承載著希望的小小發光瓶祝禱一般地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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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望著水面上民眾們所放下的發光瓶,如今河面是一片由光點所織成的美麗圖畫。發光藻是先人的思念,他一定是因為這樣才能跨越時間,見到原本不可能見到面的人吧。對於家人的愛究竟要有多強烈才能夠做到這樣他不清楚,不過被視為真正的家人感覺很高興。

 

      「爸爸媽媽還有好多好多人,不要再迷路囉。」瑪莉西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對河面上漂流的數十數百的發光瓶傾注祈禱:「不管多久瑪莉西都會等,以後一定還能見到爸爸媽媽的,所以……」

 

還要繼續走下去,等到哪一天輪到自己該順著發光藻的指引時,她也會對某個為她悼念的人如此說道——

 

 

 

——「再見了,路上小心。」